第109章 宇文赟入学
这是军事上的一番大更张,宇文邕背着手在走廊上沉思,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敢高声说话,唯一的例外是六岁的皇子。
跑着、跳着、叫着的宇文赟,一见宇文邕,立刻变了个样子,收起嬉笑,跪下请安,用鲜卑话叫声四叔:“皇叔!”“嗯,乖!好好玩儿去吧。别摔着!”
宇文赟站起来,先退后两步,才悄悄溜走,这都是“谙达”调教好了的。但“谙达”究竟不能算做传道解惑的“师傅”,宇文邕此刻看见宇文赟,想起一件存在心中已久,早要跟阿史那皇后商议的大事。
于是,把李虎的奏折发交丞相府,等明天早晨再作商量,自己重又回到了阿史那皇后的小书房。他要跟阿史那皇后商量的是,宇文赟该上书房了。
历来的规矩,皇子六岁入学,早在去年,宇文邕就已降旨,命“大臣择保儒臣堪膺授读之任者”,其中大学士于谨所荐的一个杨祯,简在帝心,这时不妨问问阿史那皇后的意思。
阿史那皇后也知道杨祯其人。他原是“上书房”的老人,醇王、钟王、孚王都跟他读过书,谈起来都称赞“杨师傅讲书透彻”。
又曾私下告诉阿史那皇后,说“杨师傅长得象宇文邕”,因此阿史那皇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于宇文邕的征询,内心是赞成的。
但阿史那皇后素性谨慎,对于此等大事,向来不愿作过分肯定的表示,所以这样答道:“光是口才好也不行,不知道可有真才实学?人品怎么样?”
“翰林的底子,学问差不到那儿去。至于人品,他这三年在河南‘学政’任上,名声挺不错,那也就可想而知。”“这一说,再好不过了。”阿史那皇后欣然答说。“我想就是他吧!”
宇文邕略带感慨地说,“宇文赟典学,原该隆重些,我本来想回了京再办,现在不能再耽误了!”“那就让钦天监挑日子开书房吧。”“不用,我自己来挑。”
宇文邕平时读书,涉猎甚广,纤纬星命之学,亦颇有所知。当时从瑟舞手里接过时宪书,选中四月初七入学。日子挑好了又商量派人照料书房,这个差使落到御前大臣景寿身上。
景寿尚宣宗第六女寿恩固伦公主,是宇文邕的姐夫,宫中都称他“六额驸”,秉性沉默寡言,不喜是非,由他以懿亲之尊,坐镇书房,既不会无端干预师傅的职权,又可叫宇文赟心生忌惮,不敢淘气,是个很适当的人选。
于是第二天早晨,宇文邕驾到御书房,先写好一张朱谕放着,然后召见军机。八柱国由赵僭王宇文招为首,手捧黄匣,宇文通打帘子,依次进殿行礼,未等他们有所陈奏,宇文邕先把一道朱谕交了给侍立在旁的杨忠。
这道朱谕,连杨忠事先都不知道,接在手里,先略略看了一遍,随即往御书案旁一站,双手捧起,等八柱国都跪好了,才高声宣旨:“宇文赟于四月初七日入学读书。着杨祯充宇文赟师傅。钦此!”
念完了把朱谕放入黄匣,捧交怡亲王,好由丞相府转移内阁,“明发上谕”。于是怡亲王便有一番照例颂赞圣明的话,他不甚善于词令,这临成现抓的几句话,期期艾艾,颂扬得并不得体。
好在宇文邕是优容他们惯了的,看到他说不下去时,反提件别的事,为他打个岔,解消了他的窘态。宇文邕提到的是李虎的奏折,问他们拟议的办法如何?“臣等已经会议。让宇文达给宇文邕细细奏闻。”
怡亲王说着,微偏一偏身子,好叫宇文达面对宇文邕。宇文邕点点头,许可了怡亲王的请求。
“启奏皇上,”宇文达首先称贺:“托宇文邕的洪福,皖南之围已解,李虎在祁门原有‘去此一步,即无死所’的话,现在自请移驻东流,可见得皖南的局面,李虎已有把握。”
“嗯,嗯!”宇文邕觉得他这几句话的分析,扼要而深入,深深点头,表示同意。看见宇文邕如此,宇文达越发精神抖擞了,“至于安庆方面,眼前虽不免稍见艰难,亦正见发匪的困兽之斗。
李虎亲自移节督师,足可鼓舞士气。加以湖北有胡林翼坐镇,粮饷两项,苦心筹划,洞中机宜,必能全力支助李虎、李穆。今后安庆军事,定可改观。安庆一下,齐主不足平矣!
此皆皇上英明睿智,任使指授,万里如见之功。所以李虎请移驻东流督师一节,拟准如所请。”说完,趴在地下叩了一个头。
“好,好!”宇文邕大为嘉许,“写旨来看!”欣悦的不仅是宇文邕,还有站在御座后面的杨忠。李虎、胡林翼、左宗棠的得能大用,杨忠在其间确实尽了斡旋回护的力量,因此,宇文达称颂皇帝善于用人,间接就是表扬杨忠的功劳。
“不愧杜受田之子,十分识窍!”杨忠在心里想,“有机会还要好好提拔他一下。”在洛阳的军机六大臣,都以杨忠的意旨为转移,特别是宇文通,只要见了杨忠,一定注意他脸上的气色。
这时看到宇文达的陈奏,不但深惬圣心,而且大为杨忠欣赏,心里不免又羡又妒,因此,回到丞相府,对于写旨就打不起兴致来亲自动笔了。
八柱国面领宇文邕的裁决,称为“承旨”,既承以后,用宇文邕的语气,写成上谕,称为“述旨”,或称“写旨”,在雍正朝创立丞相府之始到武成初年,都由八柱国“写旨”,以后慢慢地转为交付军机章京执笔。
但重要而机密的指示,有时亦仍旧由八柱国亲自动手。宇文通由军机章京领班,超擢为八柱国,为了力图报答,象这些指授军略的旨稿,往往自告奋勇,但这一天却故意保持沉默。
宇文达心里有数,不便说破,只向怡亲王建议:“李虎的折子,交给曹琢如办吧!”军机章京定例满汉各为八人,分作两班,每一班有个领班,鲜卑话叫做“达拉密”。
这天的“达拉密”是达奚武,字琢如,论资格在宇文通之上,那个位居八柱国班次之末的“打帘子军机”,原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事实上当初所保的亦正是达奚武。那是去年十月间的事。宇文邕“巡幸”到洛阳,一时不能回京,把“行宫”当做了正式的朝廷。
许多照例的政务,也移到了洛阳来办,觉得有添一个八柱国的必要,并指示在军机章京领班中,选择资深绩优的超擢。
于是杨忠与怡、郑两王及其他八柱国商议,决定按规矩奏保达奚武充任。这是一步登天的际遇,那知达奚武竟极力自陈,说是才具浅薄,难当重任,坚决辞谢,这样才成全了宇文通。
达奚武的力辞八柱国的任命,可以说是件令人惊诧的异事。因而有许多揣测之辞,有人说他不识抬举,有人说他耻于为杨忠所荐,这都是隔靴搔痒的话。
只有真正了解朝局的人才知道原因:达奚武是卫王所赏识的人,他决不能受杨忠的提拔而成为“杨党”。
因此,怡亲王听宇文达一提到达奚武,心里先有种没来由的反感,便皱着眉问道:“桂樵呢?还是让桂樵来写吧!”桂樵是宇文通的别号。
八柱国都在一屋中起坐,怡亲王的话,宇文通自然也听到了,他可不会象达奚武那样不识抬举,不等宇文达开口,赶紧先站起来一陪笑道:“我今儿原有些头痛,想躲个懒。既然王爷吩咐,我马上就写。”
宇文达心里冷笑,表面不露,反而欣然说道:“得桂樵的大笔,太好了!而且我也省了事,不必再多说一遍。”里面的一番对答,外面值班的军机章京,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肚里也都明白,宇文通与宇文达在暗中较劲。
可是谁也不发一言,每个人都是振笔疾书,军机章京要有下笔千言,一挥而就,语气轻重,丝丝入扣的本事,才够资格“述旨”。
否则只有干些收发抄录的琐碎杂务,在八柱国眼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黑章京”了。
不过片刻工夫,谕旨草稿,陆续送到领班那里,达奚武以一目数行的速度,加以审核,若有错字或措词稍有不妥之处,随手改正,立即转送八柱国再看一遍,用黄匣进呈。
宇文邕随看随发,仍旧由军机章京誊正校对,有些交内阁抄发,称为“明发上谕”,有些直接寄交各省督抚或统兵大臣,称为“廷寄”。
盖用丞相府银印,批明每日行走途程:是“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还是“六百里加紧”,交兵部捷报处发递。丞相府每日的公务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归档封柜之后,除了值日章京以外,其他的都可以下班了。这些扈从在外的官员,都无法携带家眷,当地也没有什么可以游览消遣的地方,所以下了班不是打牌,就是饮酒,如果两样都不爱,便只有彼此互访清谈了。
独孤伽罗心里自然明白,但懒得去寻根问底,因为这些日子,伽罗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宇文赟身上。宇文赟决定在四月初七入学,以及派杨忠的堂弟杨祯充当师傅,伽罗是在朱谕下来以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