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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乐知时学习中文本身就比其他孩子晚,尤其理不清国内复杂的亲戚关系,每次听到一个班的小朋友说什么叔叔婶婶外甥就一头雾水,那天又听同学说自己有了个漂亮嫂子,很是好奇,回到家就问宋煜,什么是嫂子。
    “嫂子就是哥哥的老婆。”宋煜回答。
    偏偏林蓉也在一边打趣,“娶了老婆就要离开家里咯。”
    这句话给乐知时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震动。
    他的小脑瓜盘算了很久,如果宋煜哥哥有了老婆,他有了嫂子,那他们不就要分开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再也不会和自己在一个家里了。
    那可不行!
    乐知时抱着宋煜的手臂撒娇,“小煜哥哥,我不想要嫂子。”
    宋爸爸逗他,“那怎么行,你不要嫂子你哥哥就不娶老婆啊。”
    乐知时一脸天真,“那我当你嫂子!”
    宋煜满脸问号,乐知时忽觉不对,立刻改口,“不对不对,我当我嫂子!”
    从此,这段童言无忌就成了乐知时在宋家的黑历史,大家还总时不时就玩梗,每次一提,就能看到乐知时难得一见的炸毛时刻。
    例如现在。
    “我那时候才五岁,你们太过分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看起来像个僵硬的小机器人,在模拟人类愤怒的情形。
    “可不是嘛,这岁数是童养媳了。”林蓉被乐知时逗得乐不可支,趴在儿子肩头笑,谁知外面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尖叫。
    宋煜隔了两秒,放下碗朝客厅去,只见乐知时抱着棉花糖,“你怎么吃成这样?谁让你偷吃火龙果的?嗯?你是想染毛吗?”
    本来应该雪白雪白的棉花糖现在满嘴都是玫红色的果汁,糊了一脸,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还无辜得很。
    “你看着我也没用,下次不可以随便偷吃东西了,如果是你不能吃的东西呢?你还想去医院吗?每次去医院都闹情绪。”
    虚惊一场。宋煜远远站着,看他自言自语教育小狗的样子,颇有点小孩装大人的范。说得头头是道,每句都熟悉得很。
    “真是不让人省心。”乐知时最后扔下这一句,俨然一副大人姿态,训完又把棉花糖抱起,一转身差点撞到宋煜身上。
    “看路。”宋煜说。
    乐知时溜进浴室,给棉花糖洗澡,也给自己洗澡,最后精力耗尽,躺在床上qq震动不停,乐知时没辙了,只好强撑着最后几分精神回复她们,说自己不知道他加好友的问题答案,他也不允许自己给qq,擅作主张他会很惨。
    是真的会很惨,这种事他小时候干过。
    发完之后乐知时关了手机,倒头就睡。他梦见小学时候被高年级的女生哄着给宋煜送情书,结果被宋煜冷落了一个星期的事,差点吓醒。
    不留情面替宋煜拒绝桃花是乐知时很少做的事,不过的确很有效,他清静了好多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因为乐知时拒绝学姐们的话,加上两人无不来往,学校里也传出许多奇怪传闻,什么同母异父重组家庭,什么寄人篱下,搞得比狗血小说的情节还夸张。不过众多谣言里,倒是有一个恒定不变的主题,那就是兄弟不睦。
    传着传着,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乐知时感觉自己就跟摸爬滚打的小老鼠一样,从一个灰不溜秋的坑掉进另一个,麻烦不断。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没人听。
    连着两节数学课,乐知时脑袋跟打了麻醉针似的,迷迷糊糊从数学课代表那儿接过发下来的作业。他拿出红笔准备订正,看着看着又咬上笔尾。
    “弧长又求错了……”
    蒋宇凡作业本翻都没翻开,“终于熬到这学期第一节 体育课了!”他拉拽着乐知时的胳膊,“走吧走吧。”
    “唔……”乐知时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嘴里甜甜的,一看自己刚刚咬住的笔尾,漏墨了!
    乐知时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嘴,果然一手的红色。
    “你怎么了?”蒋宇凡看着跑出去的乐知时,摸不着头脑。找了一圈才看见乐知时从厕所出来,紧紧抿着嘴唇,问什么都不说话。上课铃马上就响了,两人撒腿往操场跑,赶在最后关头集合,总算没被体育老师骂。
    大部队跑步热身,乐知时全程不张嘴,原地解散后他拿手捂着嘴,跟蒋宇凡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蒋宇凡还以为他真的闹肚子,也没多问就和其他男生打篮球去了。
    班上的女生结伴穿过操场往食堂里的小卖部走,看见另一个班级的方阵时开始大呼小叫。乐知时根本顾不上别人,他现在就觉得丢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把嘴里的红墨水弄干净。
    要不想个法子回家好了。
    可请假也要开口……
    不然去食堂的洗手间里再洗洗吧,还可以照镜子。
    想好之后,乐知时抿住嘴唇低下头,在那群女生后头穿过操场。人造草坪被踩下去,脚一抬,又倔得再抬起头,沙沙作响。
    走着走着,他一个没留神撞上一个人。撞得还不轻,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这不是乐乐吗?”
    熟悉的声音,乐知时抬起头,说话的是宋煜从小到大的同学秦彦,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秦彦看了一眼宋煜,“你弟这大眼睛看来是真的准备当装饰了,都舍不得用。”
    乐知时想反驳,但是又张不开嘴,就干摇头不说话。
    “大老远我就看见你了,眼看着你一步步往这边走,最后啪一下撞到你哥身上,跟个小吸铁石似的。幸好没撞上病弱的我,不然我倒地给你看。”秦彦带着鼻音说笑,还那手肘碰了碰面无表情的宋煜,“是吧。”
    宋煜懒懒道:“有病就去治。”
    “那不行,重感冒我也得做我们煜煜最忠实的拉拉队队长。”
    宋煜手里拿着篮球,乐知时猜他是要去打球,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想黏着宋煜,可现在太丢人,他只想跑。他头埋得低低的,说得飞快,“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的,我要走了,再见。”
    绕过他俩,乐知时准备开溜,谁知胳膊突然被拽住。
    一反常态是会露出马脚的。
    回过头,乐知时见宋煜的视线下移到他的嘴,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篮球扔到秦彦怀里,一句话没说拉住乐知时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乐知时的步子磕磕巴巴,反应过来又不让他拽,甩又甩不开,闭着嘴唔唔哼哼的,拔河似的两手反握住宋煜的手,身子往后仰,不让他走。
    见他如此,宋煜也站定。大太阳照得乐知时睁不开眼,周围走过去几个女生,都在回头看。
    宋煜突然松手,乐知时向后栽去,啪叽一下坐到地上,一脸懵。
    面前的宋煜蹲了下来,虎口卡着乐知时下巴,食指和拇指掐住他脸蛋。嘴唇被迫挤开,露出里面被染红的门牙。
    “我就知道。”
    乐知时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屁股贴着草地向后挪了一下。
    太丢脸了。
    “躲什么。”宋煜捏着他的脸仔细检查,完毕后把他拉起来,“你要这样上课?”
    都被发现了,乐知时也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跟宋煜走,仿佛宋煜牵着的是一个毫无灵魂的气球玩偶。
    “慢点走可以吗?屁股疼。”
    宋煜不说话,但真的走慢了一点。
    又是医务室。
    乐知时小声说了句我没有发病,可也没得到宋煜的回应。他就自顾自牵着乐知时往里走,值班的医生又串门儿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宋煜让乐知时坐在椅子上,自己去隔壁找人,最后拿着一瓶医用酒精和一盒棉签回来了。
    “这是什么?”乐知时看着他走过来,拉了椅子坐到自己面前。
    宋煜捏住他的脸,面无表情命令:“张嘴。”
    乐知时乖乖张开嘴巴。他的嘴唇上还好,牙齿和舌头上已经沾满了笔芯的红色油墨,实在有些滑稽。
    宋煜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染色的地方仔细擦拭。乐知时心里打鼓,他有点担心这东西洗不干净,还要上一天课,一直闭嘴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忽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偷吃红心火龙果的棉花糖,忍不住就叹了口气,他们可真不愧是亲生的主人和小狗。
    谁知下一刻,宋煜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轻到乐知时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8章 童年与你
    他竟然说了自己昨晚对棉花糖说的话。
    乐知时心情复杂,这是在嘲笑他吗?是在嘲笑他吧。
    可宋煜说得也没错,他确实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乐知时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在宋煜伸出酒精棉签时,向后缩了缩,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宋煜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别动。”
    他一说,乐知时就真的没动,但思绪开始游离,想到以前在学校里,无论是他演讲比赛获奖,还是打篮球被撞倒,在场的宋煜从来都不会主动上前,他们很认真地在扮演陌生人的角色。
    所以现在,乐知时甚至有点小小地感激开学那天突发的哮喘,让他们被迫公开这复杂的关系,走在一起也显得十分正大光明。
    见他发呆,宋煜看似不在意地开口:“好吃吗?”
    乐知时从思绪中抽离,听到这句之后非常确信,现在宋煜就是在嘲笑他。
    “我是不小心吸到的。”他皱了皱眉。
    这场景让宋煜想到他们小时候一起去看牙医的情形。乐知时吃糖吃出一嘴的虫牙,林蓉带着他们去牙医诊所,一听到电钻的声音乐知时就张着嘴哇哇地哭,抓住他的手死都不放。
    宋煜继续擦着,语气不疾不徐,“什么味道?”
    “哈密瓜味。”乐知时如实描述,“一开始甜甜的,但是后来变得有点恶心,像退烧糖浆。”
    竟然可以描述得这么具体。
    说完,乐知时吐出一点,用纸包住,“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做笔芯的人猜到有人会去吸,所以故意做成甜的?”
    宋煜瞥了他一眼,“如果早一点让你知道笔芯是甜的,是不是就不用去看牙科了。把这个当糖吃也不会蛀牙。
    又被打趣了,但乐知时重点完全搞错,“我小时候去看牙医了吗?”
    真不可思议,哭成那样怎么会忘记,不应该是记一辈子的事么?
    “你的童年记忆还真是模糊。”宋煜说。
    乐知时对此不置可否,握上他手腕,含着唾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那怎么了,你不是都记得吗?”
    “反正我的童年就是你的啊。”
    宋煜微微出怔。
    乐知时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两只脚还在动,整个人闲不住。宋煜又恢复沉默,用手按了按他乱晃的膝盖,细致地用浸湿的棉签擦拭齿缝染到的油墨。
    被按住膝盖,乐知时低下头,瞥见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面没有他送的手表。
    “你没戴表吗?”
    宋煜没立刻回答,乐知时又说,“为什么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