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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咖啡馆事件簿.终章

      您会前往某个地方。一提起人在没空的日子会待的地方,大家都会先想到工作场所,对吧?」
    我巧遇小须田梨花的「男朋友」时是在周日。所以美星咖啡师在听我转述这件事时,就已经隐约猜出我是roc'kon咖啡店的员工了。另外,胡内和我并桌那天也是周日,应该是胡内刚好利用假日前来找我,那时候她肯定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
    「所以我也猜想到,您会手写联络方式给我,不是因为没有名片,而是您和我从事同样的工作,所以不方便给我吧?另外,您省略一般来说都会写的名字,也是为了避免我从名字查到您的身分吧!再加上您曾说您每天都会从位于北白川的家走路经过今出川通,或许是为了让我想起那条路旁的大学,但对我来说,却只是得知了您每天通勤的方式而已。」
    既然她已经明白我的职业是咖啡店店员,要查出我的名字并不困难。她应该以这种方式知道我的本名吧。
    她的说明像是反射动作般毫无迟疑。我已经把所有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没想到横跨半年之久的真相,竟是如此简单的答案。我开玩笑地举起双手。
    「哎呀,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你没有依靠直觉或运气,就看穿所有一切。」
    「……您总算不再反驳我了呢!虽然我一直希望您是其他店的间谍这件事是我搞错了。」
    「的确有点搞错了。这次的事情跟roc'kon咖啡店毫无瓜葛,全是我个人为了想在将来开店而采取的行勤。」
    就算她垂头低声说话的样子让我胸口一阵刺痛,我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纠正她。我不能给roc'kon咖啡店添麻烦。这是我自己要面对的问题。
    「为了达成目的,必须自始至终都精打细算吗?虽然我跟您说了好几次『完全不是这样的』,却没办法指出最严重的虚伪之处。您的温柔和亲切全都是在骗我吧?」
    「说我骗你实在太难听了。」我以前也说过同样的台词。是找到查尔斯那时候的事。当时的回忆趁隙逐渐浮上我心头。「虽然我不否认我利用了你的误会,但我应该几乎没有主动对你说过谎才对。是你一厢情愿地觉得为了知道煮咖啡的秘诀而接近你的我在骗你吧?」
    「我……以为四年前的错误已经让我彻底反省了。」
    我心里暗叫不妙。她始终面向地板的眼中落下了悲伤的泪光。水山晶子最先反应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替她擦去泪水。
    「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让对方以为我在玩弄他的感情,我很努力地思考、挣扎过,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但现在看来,我终于明白,这根本不足以弥补我的错。自己施加在他人身上的痛苦,究竟有多么巨大。」
    水山小姐瞪我的视线,或藻川先生喉咙发出的低吼,我完全不放在心上,精神全集中在眼前这位女性说的话和动作上。
    「我非常害怕。我比以前更害怕去明白他人的心。如果我能够好好反省、能够完全考量到他人的痛苦,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我决定了,我以后再也不去窥探谁的内心——」
    「那样是不行的!」
    看到她的肩膀震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大吼出声。我希望她能窥探我的内心,所以用尽全力斥责她。
    「你这么做就失去意义了!就算自己和对方在彼此心里的地位没办法平等,也有很多渴望他人来敲响自己心门的人啊!你只要靠近那扇门就行丁,如果这样还会害怕的话,就算只去靠近那些看起来希望别人能进入自己内心的人也没关系。一定不会再出错的,否则就连今天的道别也完全没有意义了!」
    在安静的塔列兰咖啡店里,只有我的声音不停回荡着。在余音即将彻底消失前,咖啡师突然转身冲进后方的准备室里。或许是我失去理智的斥责让她听不下去了吧。
    为了甩开心中的郁闷感,我从鼻子呼出一口气。看来我在这里停留太久了。我跨出一直敞开的店门口,将塔列兰抛在脑后,这次再也不回头了。我无视旁观者的呼唤声,任凭关上的门阻隔他们的声音,铃声终于停止了。
    夜晚的小公园地上隐隐浮现一条红砖道,每踩上一块就会有一块砖头碎裂的错觉。逐渐消失。背后的世界有如沙堡般一步步逐渐崩毁。越过砖头后,就可以看到唯一的那扇「门」敞开着,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便急着想穿过:心里顿时涌上自己再也没机会穿过这个隧道的感觉。
    「——等一下!」
    但我的告别还没完全结束。
    我痛恨自己不小心停下脚步的反射神经,结果我还是回头了。
    「这个还给您。」
    美星咖啡师嘴里吐着白雾,双手把某个东西递给我。她没有在制服外披上其他衣服,我注视着她发抖的手指所拿的东西。
    她手里有张介绍塔列兰的大名片纸。纸片背面向内整齐地折成一半,就算下打开来看,我也很清楚上面写着什么。我们相遇那天,我把它留在店里当成赊帐的证明。
    「我已经用不着这东西了,放在店里也占空间,请您带回去吧。」
    「真狠心。你把它扔掉不就好了吗?」
    「狠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以后我只要一看到这张纸片,就会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要是不一次断得干干净净,很可能会陷入恶性循环。若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快点收下吧。」
    于是我苦笑着收下纸片,放进羽绒外套口袋里。店里的照明形成逆光,使我看不清她的脸,相反的,我脸上的表情从苦笑转为微笑的过程,应该全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对离别感到依依不舍的样子有那么可笑吗?」
    「你觉得很可惜吗?但我明明做了令人深恶痛绝的事。」
    「是啊,既然都要骗了,真希望您能把谎言编得更滴水不漏呢。如此一来,我的头脑就不会拆穿您的谎言了。这点让我觉得非常可恨。」
    「这个嘛,你要痛恨谁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吧?我没有说谎,是你自己觉得被骗的。」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您是个大骗子。」
    ……是啊。我在心中承认了。虽然她不可能知道我想的骗子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对吧?不仅对你,对我而言也一定如此。」
    我再次转身面对隧道。那道「门」内的黑暗看起来比平常更深不见底。
    「我很高兴能在最后见到你,还喝到你煮的咖啡。我心中已经没有遗憾了。再见。」
    我没有听到回答,就连背对着她离去的我,乜感觉得到她跌坐在地。其他人似乎在窗边观望情况,背后传来咖啡店的门被推开的声音,而我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我一穿过隧道,原本的世界便占据了我的视野。我把「门」从我的记忆地图完全删去。在京都这一块街区,根本不可能会有秘密公园。
    一步、两步地加快速度,我有如落荒而逃般不停往前走。我转过第一个转角时,正巧和站在那里百般无聊的某个人四目相对。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一开口就说:
    「满意了吗?」
    我带着大概只有四成的笑意回答她。「感谢你答应我任性的要求。多亏了你,我才能跟她好好道别。」
    「别客气,要是该断的缘分没断干净,我也会担心嘛。」
    她报童帽帽沿下的双眼看着我,彷佛在说她是认真的。
    「你那边后来处理得怎样了?」
    「他啊,在那附近躺一下子就爬起来了,清醒后一知道发生什么事,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我看他的脸自得像鬼一样,那种情况应该叫作战意全失吧!我想应该不用再担心他会作怪了。谁叫他要欺负大和,最好一辈子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层飞色舞地说出相当残酷的话,嗜虐的个性让我体会到不同于冷到发抖的颤栗,形成了被害人反而觉得加害人很可怜的奇怪情况。我拿下包住头部的针织帽,从网状绷带的缝隙抓了抓后脑勺。
    「总而言之,你帮了找大忙。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找个能够两人独处的地方吧。我想再次跟你一起好好商量我们的未来。」
    「去你家怎么样?离这里也不远。」
    「不,还是去你那边吧。我好久没喝大和煮的咖啡了。」
    虎谷真实说完后,便露出愉快的笑容,率直地牵起我的手臂。
    6
    ——在事件发生的那一天。
    我一如往常地结束roc'kon咖啡店的工作后,在回家路上被胡内波和袭击了。我几乎在遭受攻击的瞬间就失去意识,对他施暴的过程毫无印象。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医院了,因为脑震荡,头部的伤口也需要缝合,再加上胸部骨折,得好好静养,因此医生建议我住院一周左右。我立刻遵从,办理住院手续,我死也不想让切间美星知道这件事,于是谎称自己受伤的原因是「从楼梯上摔下来」。
    住院后过了几天,虎谷真实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带着漂亮的花束前来探病。我很少连续好几天都请假不上班,所以消息大概是从roc'kon咖啡店的老板那里听来的吧。自从九月那件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所以当我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里时,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冒出「果然是她」的感想。她把原本的长发剪了,而发型正好是跟切间美星很相似的鲍伯头。
    切间美星来我家那天,我一看到掉在房间里的几缕头发,立刻猜出这是虎谷真实的杰作。先不论头发的颜色和长度,既然她曾经和我交往过,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偷偷打一把找家的备份钥匙。她大概是以自豪的好眼力,在大学内看见我们去便利商店买东西的身影,急着想拆散我们两人,便赶在我们回去前潜入我家。接着她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在房间留下自己的头发,好让咖啡师以为我有其他对象,于是她剪下头发后,就急忙离开房间。我们买完东西回来时听见的声音,就是她逃走的脚步声。
    虽然之后证实她并非破坏玩偶的凶手,但我认为这无法改变她闯进我家的事实。另外我也想到,既然她一次剪下那么多头发,恐怕也不得不换个发型了。所以这次重逢时,我从她的发型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后,便觉得她的行为有点恐怖。由于她手上还握有我家的备份钥匙,我也不敢随便触怒她。
    我先带她离开病房,选择在一间有第三者在场的会客室收下她的探病礼物。她很认真地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后,便再次要求复合。我不想看到她这么说,觉得有点无所适从,却还是表明自己现在没有心情思考这件事,只收下她送的花束并请她离开,然后准备走回病房,护士们的对话便是在那时听到的。
    直接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让我心中的打击大到双腿发软。我的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身体的伤会痊愈。但是沉浸于毫无根据的安心感而导致悲剧发生后,先别说切间美星之前耗费多少时间、尝尽多少痛苦才终于振作起来,结果现在又遭遇同样的挫折,说不定她这次再也无法重新振作了。我不能去找她,因为不能让她知道这起事件,也怕被胡内看见我去找她。但是,那也代表着我没办法保护她不被至今仍阴魂不散的胡内威胁。
    我简直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就在这时,我看到手上的花束,脑中闪过一个妙计。
    我立刻转身寻找并唤回还没走远的真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后,她很爽快地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整起计划大部分都由个性暴虐的她构思,然后执行。
    首先,我透过从胡内本人拿到的电话联络上他,除了暂时阻止他伤害切间美星,也试图制造出让胡内忍不住攻击我的情况。至于利用人类的心理,告诉他「不来看也没关系」来勾起他欲望的方法,则是真实的主意。
    知道那通电话奏效后,到了圣诞夜当天,我们便采取下一步行动。首先,真实把头发染成黑色,再穿上符合切间美星喜好的衣服,以报童帽遮住五官,然后走进塔列兰。等到接近晚上八点时,我再假装前往塔列兰,走进屋檐下的隧道,然后在隧道里和离开咖啡店的真实会合,两人并肩走到街道上。
    虽然这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计策,我还是很庆幸胡内完全上当了。只要走路的时候低着头小心不被识破,不论体型、服装还是报童帽底下的发型,真实都跟切间美星十分相似,从远处看的话,要不认错也难。我和真实故意牵起彼此的手,过没多久就感觉到背后有人逼近。真实事前向我拍胸脯保证,自己从小就跟男生一起练柔道,所以绝对不会失败,完全不管在一旁紧张得要死的我,等胡内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时,便趁其不备,赏了他一记漂亮的过肩摔.连固定技都还没用上,胡内就当场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然而,真实为了确定胡内是否真的昏过去,竟不小心被他看到脸,我想这应该是她唯一的失误。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利用真实和切间美星有很多共通点。不只是单纯地藉此引胡内上钩,也是为了让胡内以为自己反被切间美星将了一军,让他未来再也不敢骚扰对方。所以听到胡内对真实说「这女的是谁啊」时,我忍不住责怪她。
    「放心啦。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惩罚方式没什么用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从口袋拿出一张小纸条贴在胡内胸口上。我定睛凝视上面的字。
    你很多见不得人的行径都被我拍下来了。如果今后再试图接近你迷恋的女性或她周遭的人,我会立刻把那些照片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公诸于世。至少在未来十年内,那些照片都会传遍大街小巷,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这、这是……」
    「我从大和你转述的那些护士的对话得到的灵感。这家伙虽然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其实只是对甩了自己的人怀恨在心而已嘛。否则她只是让别人敞开心胸,也愿意以诚挚的心对待别人,他有什么理由欺负她呢?明明没什么内涵,只是自尊心高,才无法原谅甩了自己的女人。对付这种家伙,与其用暴力的制裁来阻止他,还不如想个能让他高傲的自尊心摔得粉碎的方法,效果会好很多喔。」
    她在说明那张纸条的功用时,即使处于黑暗中,眼睛却闪烁着耀眼的神采。我赫然发现她手上拿着完全猜不出名称和使用方法的道具,可能藏在刚才看似什么都没带的身上某处吧。
    「呃,你该不会真的要拍吧?你拿那东西干嘛?」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要他的照片,但是如果这家伙醒过来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状,就会发现我们只是在吓唬他,不是吗?要是他对这点起疑,计划就泡汤了,对吧——你可以暂时把头转开吗?」
    她对我眨眼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孩子般天真无邪。但我很清楚,太天真纯朴的小孩其实是残酷又暴虐到超乎想像的生物。喂,不要一面笑一面挥舞那个道具啦!不要拿着那个恐怖的东西挥来挥去啦!
    唔哇。我忍不住移开视线,于是她在我身后忙碌了起来……我把耳朵捣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连想都不愿想……
    谈到真实答应全力协助我,不,应该是担任计划主谋的交换条件,当然就是与她复合,以及不再跟切间美星来往。
    虽然内心十分不舍,但我已经没时间寻找其他办法了。与其让切间美星再也没机会振作,我宁愿牺牲自己,假扮成背叛她的男人。如此一来,当我们分道扬镳时,她的悲伤也会转化成愤怒和轻蔑,鼓励她寻找下一个邂逅。
    如果分手的理由和胡内毫无瓜葛,她便不会联想到胡内,即使脑中偶尔闪过他的身影,只要胡内今后不再和她接触,她就会逐渐淡忘他。我充分利用自己其实是别间店的咖啡师,以及一直没告诉她这点,让她完全以为我是为了偷咖啡味道才接近她的大坏蛋。
    ——她实在太聪明了。
    因为咖啡味道改变了,以后不会再来了。我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就能推理出毫不辜负我期待……不,是超乎我期待的内容。
    我会隐瞒身分长达半年,不过是因为被她知道我是同行会很麻烦,才一直没有戳破她的误解,最后也错失纠正的机会。虽然我后来曾积极地掩饰自己的身分,但对她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小把戏。
    我很庆幸她照着我的暗示解谜,否则我必须非常刻意地把roc'kon咖啡店的名片掉在地上了。多亏她的谴责,我才能以自白的形式,也就是让她相信这是事实,告诉她我的目的是为了盗取咖啡味道。她应该不至于察觉到我编了个假的目的吧?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切间美星重新振作。
    这才是我最想实现的心愿,也是整个计划的终极目标。所以当她反过来表示要封闭自己的心时,我除了斥责她之外,别无他法。回想起我离开时的情况,我想我希望她理解我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要让她振作起来,以及在她不知道我被攻击的情况下化解胡内的威胁,也只有这个办法。我的决定没有错。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现在不后悔,以后大概也不会。
    「……不过,你还会继续现在的工作吧?如果那女生被骗了之后还是对你念念不忘的话,她说不定会来找你喔。」
    在前往我家的公车上,真实突然这么说道。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我,在回答前轻咳了一声,当作发表重大消息的开场白。
    「关于这件事啊,其实我正考虑自己独立。」
    她瞪大了双眼。「你要自己开店吗?」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很久以前就跟老板提过这件事了,所以才会在那间店工作。」
    高中毕业后,因为我想研究自己最喜欢的咖啡,便去位于大阪的厨师学校上了一年的咖啡师培育班,在那里遇见了roc'kon咖啡店的老板。他以大受欢迎的咖啡店管理者身分担任讲师,在上课时对我们这些学生表示:「只要在我的店工作三年,一定能学到独立开店时需要的所有知识和技术。」我被他明确的保证打动,便自愿受雇于roc'kon咖啡店,然后搬到京都。我是在十九岁的春天开始工作,今年冬天结束后就满三年了。
    「虽然应该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想从现在开始正式准备。京都有很多受欢迎的咖啡店,开业资金也不能小,我正考虑回距离京都很远的老家开店。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追来了吧。」
    「但是最重要的资金该去哪找?」
    「别看我这副德性,其实还存了不少钱喔。这三年来,我以总有一天能独立为目标,一直脚踏实地地存钱。为了省钱,我选择不会花钱的休闲活动,还仗着自己外表看起来跟学生没两样,偷偷跑去附近大学的学生餐厅吃饭。要开一间咖啡店,资金可多可少,很难用固定的金额概括,其中也有必须准备数十万圆的例子。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不抱希望,那永远都不会成功,所以不够的部分就算跟家人借也要筹到。」
    「哦……我都不知道你从那时候就已经在考虑这些了。」
    我们下了公车。在走到我家的数分钟里,外面的天气冷到让我快冻僵了。
    「好久没进去大和的房间了呢!」
    「分手后你一次也没来我家找我。」
    「我又不是这半年来一直都想着你。虽然我的个性的确很阴晴不定啦,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吧?有时候会突然没来由地想做某件事,有时候又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个性阴晴不定的定义可不包括随便怀疑男友出轨之后还打对方出气。我耸耸肩说:
    「不过,其实你不是很久没进来我房间了吧?」
    「什么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的她感觉不像在说谎。
    「咦,你不是有备份钥匙吗?」
    「备份钥匙?我才没有呢!」
    这次轮到我百思不解地歪了歪头。于是我趁着走上我家公寓楼梯的时候询问她头发的事。
    「那女生到我家时,是你把头发放在我房间的吧?」
    「哦,那件事啊。虽然是一时冲动,但后来想想,还真是做了蠢事呢!结果害我不得不改变发型。」
    「你果然跑进我房间了吧?」
    「大和,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完全弄错了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台词。她傻眼地回答我。「好不容易进去房间,却留下自己的头发,我才没那么笨呢!真要做的话,好歹也会留下口红或首饰之类,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女生的东西。更何况,哪有人会随身携带半年前就分手的男友房间的备份钥匙啊,那样反而很寄怪。」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我们来到公寓的走廊上。
    「所以那个头发究竟是……」
    「这个啦、这个。」
    我们走到房间前时,她抽出夹在门上的晚报,在手里挥了挥。
    「下雪的时候也会放进塑胶袋里呢。」
    十二月的时候,那天刚好下着雨。被我扔在床上,书页翻开来的晚报。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急急忙忙赶在你们之前到达你家,可是根本不能干嘛。毕竟那女生已经看过我的脸了,假扮成其他女人也没有意义。当我正在烦恼的时候,刚好看到晚报。所以我把塑胶袋拆下来,剪下一大段头发,打算夹在晚报里时,正好听到你们回来的声音,差点来不及逃走。」
    我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我以为是真实违法闯入我家,才没有告诉切间美星「入侵者」究竟是谁。因为我害怕手里握有备份钥匙的她,才会拚命地隐瞒这件事。但没想到,连这件事也是我的幻想。
    我明白房间的钥匙都在自己手上后,便把钥匙插入门把上的钥匙孔,在转动门把时露出苦笑。
    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一样完全弄错了。
    我走进自己的家,打开电灯和暖气。有如冷冻罐头般的房内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暖和起来,所以我没脱掉外套。我到厨房把装满水的茶壶放在电磁炉上加热,然后伸手拿下整齐排在餐具柜上的其中一个咖啡罐,递给在房间等我的她。
    「这是印尼苏拉维西岛上的托那加山区原产的咖啡豆。这种咖啡豆有个小故事,据说在二战后,它的产量曾一时锐减,几乎快从世界上消失了,是经由日本企业的帮助才得以复活喔。我会买下这个咖啡豆,不只是因为它读起来跟真实的姓虎谷(3)很像,也想藉由它背后的故事代表我们复合的象征。我现在就用这个咖啡豆帮你煮咖啡吧。」
    这是我自己怀着想和真实好好交往的诚意所准备的东西,心想,她看到之后应该会很高兴。
    但她并未收下咖啡罐,而是心情很好地说:
    「什么咖啡豆都可以啦,反正我又喝不太出来味道差在哪。」
    「……咦?可是刚才你不是说想喝我煮的咖啡吗?」
    「因为那女生半年来都跟你走得那么近,却连你煮的咖啡都没喝过吧?明明我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喝了很多次。一想到她究竟哪里了解你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很可笑,然后又想喝你的咖啡了。」
    她笑了。如此天真无邪、如此暴虐残酷。发自内心且毫不掩饰情感地笑着。
    没有恶意和充满恶意的差异竟是如此渺小吗?还是说那只是单纯的不服输?我煮的咖啡不过是用来满足复仇心的道具?
    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燃起了一把火。我粗暴地把咖啡罐放在桌上,回答她:
    「……是啊。」脸上带着微笑。「她根本对我一无所知嘛。」
    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吧。我不想和真实争吵,而是真心希望能和真实开心地交往下去。无论如何,为了阻止胡内波和的恶行,她的协助不可或缺。现在,我只要继续对她百依百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
    3「虎谷」的日文发音(toraya),与托那如(toraja)发音相似。
    水滚了。我回到厨房关掉炉火,身体却还是热得烫人。我正觉得纳闷,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把羽绒外套脱掉。我心想,现在暖气也差不多该奏效了,准备把外套脱掉时,有人在房间里对我高声喊道:
    「对了对了,你的手机号码要记得换掉喔。信箱地址也得想个新的才行。」
    不,我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想起放在我口袋里那个相隔半年后又退还给我的东西。
    我把手伸进脱到一半的羽绒外套口袋里,拿出指尖碰触到的坚硬物体。是记载咖啡店资讯的纸片。
    ——就算不还给我也无所谓吧?
    我如此低语着,正要把那张从中间对折的纸片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时,赫然惊醒过来。
    哪里不太对劲。刚才我的眼睛清楚捕捉到写在纸片内侧的部分文字,看起来都不是我原本匆忙留下的数字或英文字母。
    我焦急地以双手翻开纸片。
    上面没有我的联络方式,取而代之的是一则讯息。
    字全写得又丑又歪斜,还因为太小而难以阅读,一看就知道是在短时间内飞快写下的,也是切间美星留给我的离别讯息。
    青野大和先生:
    感谢你保护我。
    若我们还有机会再次见面,
    请务必让我品尝您煮的咖啡喔。
    我会永远静候那天的到来。
    切间美星
    ——我的想法真的太肤浅了。
    聪明的切间美星怎么可能没看穿我们的计划呢?
    她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我试图保护她免于胡内波和的威胁,也知道代价是我不得不选择和她分开。
    切间美星留下这句话:让我品尝您煮的咖啡。她早就知道我接近她不是为了盗取咖啡的味道。
    保护她?让她振作起来?
    切间美星应该会等下去吧!既然留下这则讯息给我,她应该就会一直等下去。就算只是觉得我喝咖啡的样子很享受,长年怀抱着万般思绪的她,仍愿意敞开心胸和一名异性来往。
    我跪倒在地,手指不停颤抖,简直要把纸片捏皱了。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只靠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是让危险稍微远离罢了,还以为自己是悲剧英雄吗?嘴里说是为了重要的人,强调自己的理由光明正大,却必须仰赖其他人的力量,等到事情结束后,就换成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吗?
    什么叫保护咖啡的味道啊?什么叫最喜欢她煮的咖啡啊?我不过是害怕一承认自己真正的感情,就会失去它并受到伤害罢了。我从没有认真地想探究对方的内心,只是听从别人的命令随波逐流,一味想保护自己的心而已,真是大蠢蛋。
    我根本没有保护切间美星。原本想拯救她脱离威胁,实际上却剥夺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守护的她的感情,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终于敞开自己的心胸。如溃堤般流出的感情化为沾湿纸片的水滴。
    我回想起她温柔对我微笑的样子,回想起她利用磨豆子来保持清醒的聪明头脑,以及充满慈爱的稳重嗓音。还有那甜得不可思议的咖啡滋味——虽然被恶魔染指,甚至能窥见地狱一景,却也如天使般纯粹,而且甜蜜得不像话的恋情。
    事到如今,就算我打开了门,想邀请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她还是像只有在圣夜才会现身的入侵者,视门锁为无物地翩然降临,填满了我空洞的内心。
    我是否也已经稍微踏进她的心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