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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慕远时,眼里的笑意更深:“听说昨夜白玉楼有一场好局,一位姓慕的年轻人与名满京都的绿漪姑娘战了个旗鼓相当,却惜败了。不知慕兄是否认识这位慕姓公子呢?”
慕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些促狭纪三,对他的明知故问回应得坦坦荡荡:“纪兄所言之人,不才正是在下。”
纪谨微微侧首,眼含疑问。
昨夜他便听说了白玉楼的战况,也猜到了那个人是慕远,只是不敢相信他竟败了。大概没有人比他对慕远更有信心,不仅是对他棋力的信心,还有对他行事准则的信心。他大约能猜出来一些慕远没有赢的缘由,却还是忍不住一得暇便亲自过来问一个究竟。
慕远笑道:“我们正准备复盘,纪兄也一起来吧。”
“好。”纪谨应了一声,与慕远并肩往棋房走去。
虽然早便猜到老师与信王的关系不简单,但亲眼见到时,言钰才明白,他们的关系比自己和父亲以为的,还要好。不论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默契;还是相处时说话时的自然,仿佛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别,而是能交付生死,荣辱与共的知己。
言钰因为这一认知而怔愣了一会儿,直到天元拍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
在天元的引见下,言钰与墨砚互相见过礼后,三人便一起跟着走了进去。
在棋盘上摆出十数手后,慕远停了下来,循循问道:“到这里,你们可有何发现?”
纪谨略一思索,便发现了端倪,不过他深知慕远此问是想要考较学生们的眼力,自然没有说破。
言钰很快也看出来暗藏的埋伏,“啊”了一声,指着那几个白子道,“这里,还有这里,这几个子,看似没有太大的关联,若是黑棋不应的话,后期白棋只要这这里再做出一个眼,很容易便能做成实地。”言钰一边说着一边上手摆了起来。
“可是倘若黑棋现在想要破空的话,首先就陷入了白棋的包围,很有可能陷在此处。即便出逃或者做活,好像都不怎么划算。”天元沿着言钰给的思路也明白了过来,蹙着眉想着破解之法。
“天元师兄,你还记得老师当时是怎样应对的么?”言钰却不急,笑着问道。
“对啊,还有老师的应对。”天元恍然道,很快便跟言钰一起摆出了接下来的几手棋。
“原来老师的这几手棋是这样的目的,难怪了。”
慕远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复盘。
又数十着后,言钰突然道:“似乎从这里开始,白棋的棋风就开始变了。”
慕远没有说话,继续往下摆。
接下来便是精彩十足的对战,慕远一边解说一边分析,把各中的优劣利弊讲得清楚明白。昨日观棋时还有些看不懂的地方此刻都明了了,对言钰和天元来说,这一次复盘所获甚大。
长舒了一口气后,言钰还是把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白棋的棋风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么?”
纪谨沉吟道:“是绿漪姑娘发现,慕兄的棋力远胜于她了吧。”指了指其中的几手棋,“在棋风变化之间的这几手棋,明显较为凌乱,这时棋手的心应该也是乱了。后来只怕是向死而生,反正逼出了更精彩的棋。”
慕远点点头,接着纪谨的话道:“绿漪姑娘的棋力其实甚高,她的棋感不错,行棋的思路很畅快,每一步都很稳,基本功十分的扎实。然而在棋盘上,影响胜负的因素很多,棋力并不是唯一的,棋手的心态也同样重要。多少一流的棋手,往往在重大的赛事上失利,不是棋力不足,而是心态不足。
“这些年来,未尝一败,绿漪姑娘累积的压力,委实太大了些。她越在意输赢,心态便越容易失衡。我不知她之前的棋局如何,只是这一局棋,有些过于取巧了。遇上棋力低微的对手,自然无往不利;遇上一流棋手,却很容易吃亏。其实以她的棋力,大可不必如此,全力应战的话,即便棋力高于她的对手,也未尝没有机会。只是,她不敢罢了。置之死地之后,才能展现出她真正的实力。”
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慕远道:“接下来便是官子了。你们算一算,若是双方都不出错的情况下,最后胜负如何?”
言钰,天元和墨砚三人官子的功夫都不太到家,算了许久也没算清楚,最后还是纪谨给出了答案:“若双方都不出错的话,黑棋将以半目取胜。”
见慕远点了点头,天元终于问道:“老师,天元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输掉这局棋?全力以赴不才应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么?您昨日说的生存什么的,天元不太懂。”
言钰和墨砚闻言都望过来,纪谨亦认真地看着慕远。
沉默良久,慕远叹息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围棋是兴趣,是竞技,是娱乐,甚至可能是事业;但是对绿漪姑娘来说,围棋却是安身立命之本。青楼女子的命运,想必你们也明白,即便有一技之长,终究也难敌财权二字。绿漪姑娘既能以围棋为自己造出如此之势,要维持三年不败,背后必然有不为人所知的艰辛,能做到如此地步,她必不是甘于命运之人。我又怎忍心让她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天元若有所思,却还是有想不通之处:“不过是一局棋的胜负而已,即便是国手亦不能以一局定论。老师也不是那贪恋美色之人,赢了棋选了那千金之赏便是了,不须她陪一日。如此既能保全姑娘的清白,日后也无损于老师的声名,岂非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