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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秦寰火气上头:“谁告诉朕的又有什么重要的?这些难道不是废本吗?你们舍得让朕掌控权势?”
    “丞相是这样,摄政王是这样,您也是这样,”秦寰颓然的摆着手:“你们都把朕当个孩子,当个傻子!朕索性当个傻子,您满意了吗?”
    虞妗毫不犹豫的给了秦寰第三巴掌,她已然冷静下来,看着突然噤声的秦寰,冷声问道:“可以冷静下来了?”
    秦寰突然笑一声,点点头,却不说话。
    虞妗随手捡起一本奏疏,缓缓打开,照着上面的字迹轻声念。
    “九月十三,清河郡郡守来奏,清河郡及附近城镇连降大雨,官道附近山体滑坡,恐有洪涝之灾,往圣上速下决断。”
    “八月十一,汝阳县县丞来奏,自长江中下游水患严重,望朝廷速速派兵增援。”
    “十月初,各地郡守联名上书,严寒急袭,恐有雪灾,望朝廷增兵送粮。”
    虞妗没有再念下去,只将这三本叠在一起,放在几子上,轻声说:“这便是你口中无用的废本?”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口中的废本?”
    秦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我……我没有看到……”
    虞妗将地上的奏疏一一捡起:“你看得到什么?你只看得到哀家把持权柄,你只看得到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只看得到文武百官对蒋韶马首是瞻。”
    “哄你骗你的话,你信以为真,哀家苦心积虑,你视如敝屣。”
    秦寰蹲下身来,哭着帮虞妗捡奏疏:“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被人蒙蔽。”
    虞妗:“你可知道,这等奏书拖延至如今,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洪涝,死于水患,这些都不是废本。”
    “这是哀家特意吩咐内阁送来的,这些是百姓,是国家之本。”
    “可在你眼里,”虞妗将最后一本奏疏叠好:“这些都是无用的。”
    虞妗长叹了一口气,将银朱喊进来:“把这些东西,如数带走,吩咐内阁,以后不必再向长乐宫传奏折了,全数送到桂宫去。”
    说罢便抬脚要走,秦寰一把抱住虞妗的腿脚,哭喊道:“母后莫要气恼,都是儿臣的错,您责罚儿臣吧,不要不搭理儿臣,儿臣知道错了。”
    虞妗走不动脚步,便蹲下来,看着秦寰的眼,一字一顿的说:“哀家希望你能长成顶天立地的帝王,而不是荒淫无度的昏君。”
    “你要知晓,告诉你这些奏疏是废本之人,她必定其心可诛,哀家,从未想过要害你。”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燕朝皇权,终归是姓秦,与哀家这个外姓人又有何干呢?”
    虞妗一根根手指扒开秦寰得手:“罢了,兴许这些话在你听来,定然是在挑拨离间你与那人的关系,哀家不管了,养恩终究比不上生情。”
    说罢,便不顾秦寰苦苦哀求,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离开长乐宫很远,又走到御花园,银朱抱着一大叠奏疏,跟在虞妗身后亦步亦趋,一边说:“您怎么不直接告诉圣上,齐太后别有所图。”
    虞妗不答话,反而指了指一边还未结冰,烟气缭绕的温泉池子,冷声说:“扔了吧,抱着也不嫌累的慌。”
    银朱早抱得手臂发酸,忙将那叠东西一股脑扔了下去。
    虞妗看着翻涌下沉的奏疏,哪里还有方才痛心疾首得模样,脸上一派平和:“他是从齐太后肚皮里爬出来的,与哀家总归是隔了一层。”
    “疑心深重,刚愎自用,心狠手辣,和齐漪遗传了个十成十,也难怪是她的种。”
    “西宫那个能几句话便让他疑哀家,哀家亦能让他们狗咬狗。”
    “拿哀家作筏子,哀家便让她尝尝被亲儿子反噬的滋味。”
    银朱一笑:“也不知齐太后见着这份大礼,会作何感想。”
    虞妗抬脚往桂宫走:“作何感想?她这儿子可比她下手狠辣。”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对秦寰手下留情了。
    虞妗在长乐宫大发雷霆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燕宫,长乐宫伺候的内侍,在一夜之间全数横尸齐太后的长亭殿,一时间燕宫具是人心惶惶。
    第十八章
    长亭殿
    太阳将将落下去,半个天空都是耀眼的霞光,燕宫内慢慢点起了灯笼。
    庑廊下,一位身穿玉色襦裙,梳着髻的圆脸宫女,双手端着以红布遮挡的黑漆木方盘,隐约露出一点白,面如菜色的往齐太后寝殿里走。
    还未走近,便听闻紧闭的殿门中,传来男女暧昧的靡靡之音。
    袭绦脸色更加难看了些,下意识打量周围,见周边一人也无,才大松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太后娘娘,我是袭绦。”
    良久,慵懒餮足的女音才缓缓从里传来:“进来回话。”
    袭绦有几分踌躇,说来她也是太后娘娘心腹之人,什么事儿也不避讳她,只是如今来看,太后娘娘越发不知收敛,东窗事发之日,怕是自己也讨不得好。
    不过几息的功夫,袭绦缓缓呼出一口气,小心推开殿门,一阵靡靡的麝香气扑鼻而来,殿内充溢着欢愉过后的气息。
    袭绦脚下微顿,垂头不敢细看,颤着音说:“娘娘,外头出事儿了。”
    近日来,太后娘娘越发肆无忌惮,这会儿天色还亮着,便迫不及待招人来伺候,上回已经险些被皇上撞见,如今仍旧是不收敛。
    层层幔帐之间,齐漪赤着身躺在男子健硕的胸膛之上,芊芊十指耐不住寂寞一般,在他皮肉上缭绕画圈:“什么事儿这般大惊小怪?”
    男子伸出手将她捉住,沉声说:“莫要撩拨我。”
    齐漪偏头朝他勾起一抹魅惑至极的笑,光洁紧致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仰起头要亲他,却被偏头躲开。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虞,看着那人刚毅的侧脸,齐漪满腹火气无处发泄,便落到一旁旧旧不语的袭绦身上,冷着一张脸斥道:“还不快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袭绦本就震惊与那熟悉的男声,被齐漪突然发难吓得浑身一震,慌乱的仰起头,无可避免的看到床榻间交叠的两人,膝盖骤然发软,那……那人是……
    齐漪久等不到回答,索性披衣而起,掀开幔帐,怒气冲冲的走向袭绦,看着她满脸正值青春的鲜嫩,想起方才男子的避让,心头登时爬满无名的怒火。
    “哀家的话你是不听了吗?”一掌落在袭绦的脸上,把她打得侧过脸连连退让,黑漆木方盘应声落地。
    袭绦被打得头晕眼花,不敢去捡洒落的东西,也不敢看齐漪因怒气而扭曲的脸,颤着声将长乐宫的事一一道来,最后才说:“虞太后还命人将死人摆在咱们殿前,这会儿外面怕是已经摆满了。”
    齐漪非但不恼,反而掩唇娇笑起来:“哟,咱们大慈大悲的圣母皇太后,开杀戒了。”
    “你又做了什么?”床榻间的男子沉声问道:“可别把她惹恼了。”
    齐漪在绣凳上袅袅落座,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望着面前缓缓升起的水雾,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皇帝年岁渐长,是时候充盈后宫了,哀家安排些丫头让他通晓人事,又有什么不对?”
    袭绦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帐里静了片刻,而后便又传来一声嗤笑:“圣上才多大?你悠着点,我可不想圣上死在我前头。”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听得袭绦冷汗直落,哆嗦着道:“奴婢……奴婢告退。”
    齐漪也懒得搭理她,正要挥手让她退下时,眼尾瞥见一抹白,问道:“那是什么?”
    袭绦正要走,又听她问,只得老老实实跪下答道:“这是虞太后身边的银朱女官送来的,说是要给太后娘娘您的。”
    齐漪柳眉微蹙,不知虞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呈上来让哀家瞧瞧。”
    袭绦膝行着将方盘捡起来,用红布严实的盖好,转而递给齐漪,一边说:“奴婢瞧过了,就是一方白色的素锦,没什么古怪的。”
    “素锦?”齐漪疑惑不已,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手便将红布揭开,确实是一方平平无奇的素锦,凌乱的放在黑漆木方盘里。
    不知怎的,黑白色冲击让齐漪的心,狂乱的跳动起来。
    抬手将锦帕捡起,一抹触目惊心的红映入眼帘。
    齐漪的手猛地一颤,劈手将锦帕扔开,慌乱之下连带着将跪在地上的袭绦踹了个人仰马翻。
    声嘶力竭的吼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拿开!”
    袭绦不知所以,缩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口里念叨着娘娘饶命。
    看着那一方染红的素锦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齐漪几乎被吓得花容失色,惊恐使得她面目扭曲,好不骇人。
    “虞妗!”惊惧过头便是暴怒,齐漪几乎恨不得对虞妗生啖其肉,咆哮着将几上的茶点杯碗扫落一地。
    溅起的碎瓷划伤了一旁的袭绦,看着盛怒的齐漪,她连痛亦不敢呼,跪在地上尽量躲避着齐漪的怒火。
    余光中,看见床榻里的男子缓缓坐起身,袭绦瑟缩得更加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算计她,还不许她报复回来?”袭绦又听见那人用漫不经心的声音说:“你当她还是从前那一只小白兔?”
    袭绦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绒毯上的素锦,想来他还以为,太后娘娘不过是为了虞太后杀了她的人而恼怒,而不知另有其事。
    齐漪诡异的平静下来,还笑了一声,倚上他的后背,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柔声说:“怎么?你心疼了不成?”
    他背对而立,看不见齐漪眼底深不见底的恶意,便是看见了,或许也不会在意,将她紧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扳开,声音淡如水:“三年前的她,尚且能凭一己之力将你摁在长亭殿不得外出,三年后,你更不会是她的对手。”
    话语间是毫不掩饰的钦慕。
    齐漪眼中爬满了妒意,还带着说不清的惊恐,退走几步看着慢条斯理穿衣的男子,无不恶意的说:“可惜她看不上你,蒋相爷。”
    蒋韶自入仕以来,便得先帝青眼,从三元及第的文状元,到百官之首的蒋相爷,从寒门之子一跃而成圣宠新贵,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毕生最大的跟头唯独栽在了虞妗身上。
    于他而言,虞妗是朱砂痣,亦是白月光,更是不可言说的逆鳞。
    蒋韶微阖的眼缓缓睁开,手下的动作不停,将最后一粒盘扣扣好,才转过头看齐漪。
    瞧着还是那个温润的蒋相爷,周身的气势却凌厉了许多:“娘娘,谨言慎行。”
    袭绦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心底默默哀求菩萨保佑,她今日撞见太多秘辛,自己恐怕要命丧于此。
    齐漪自知自己这会儿被虞妗激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竭力平息这心底的慌乱,又强压下因他那双静谧的眼,升起的惧意,躲闪着目光不再说话。
    蒋韶也懒怠管她,伸手按住一侧高几上的青花瓷瓶,缓缓转动,随着几道沉闷的机括声,一扇仅通一人行的窄门,再墙壁上赫然洞开。
    “你这就走了?”齐漪慌张的站起身,向他追去几步,心底终究是不舒坦,忍不住抱怨道:“你总得我请才来,来了不一会儿便走,连一顿饭都不肯同我用,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门内缓缓亮起烛光,陈放的脸出现在门口,朝蒋韶行了一礼。
    蒋韶接过陈放递来的鹤氅,披在身上,略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袭绦,又像是在看她旁边的那一方素锦。
    齐漪心下一慌,下意识往那边移了一步。
    蒋韶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只不过是眼神游离了阵,朝着齐漪微微一笑:“娘娘或许误会了,我与你,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罢,一指缩在墙边的袭绦,对陈放说:“处理掉。”
    袭绦的瞳孔猝然放大,惊恐万分,下意识向齐漪求救:“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是您的贴身人啊,奴婢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娘娘!”
    “住手!你疯了不成?”齐漪见陈放走了进来,像是惊于他一言不合便要开杀戒,侧身挡在袭绦面前,却不动声色的将那方素锦踩在脚下,厉声问道:“我的人你想杀便杀了?”
    蒋韶的视线从她脚边渐渐移到脸上,有些厌她,这等没脑子的女人,与虞妗没有半点可比性。
    面上却一点不显,温声说:“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臣轻则罢官入狱,受天下人嗤笑,重则人头落地,唾骂千年,娘娘你也讨不得半分好处,虞太后会不会放过你不必多说,你死亦是无所谓,怕只怕,圣上的清名也要被你所累。”
    蒋韶的话让齐漪方寸大乱,不敢看他那一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也不再阻拦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