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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背过身去笑了一阵,他很少笑,厉色刻进了他的骨头里,下面人都很怕他。符衷看季垚的眼镜在灯下反射出微光,他深色的头发也跟着变得温柔起来。
“长官。”季垚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走近,接着一条颀长影子把他包裹住,“我什么时候再来体检?”
符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就隔了一步路的距离。季垚回过身看他,忙伸手按住符衷的胸口,让他停下来。好巧不巧正好按在了心脏的位置,他感受到了手心里传来的隐隐跳动感。
他把符衷的心跳包在手里了,他们的心房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季垚笑了起来,说:“请不要离你的长官这么近。具体的时间我会通知你,最迟不过星期三。请你退后。”
“我看不清您的眼睛,所以想站得近一些。”
“你视力5.2,怎么会看不清?”
“可能是光太亮,您的眼镜反光太强烈。”符衷果然停住了脚步,两人就这么面面相对,明明什么都不是,却亲近得犹如多年知心挚友,“您刚才没有给我测视力,您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视力的?”
符衷捅破了季垚东躲西藏的小心思,让他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季垚刹那心虚起来,他退后一步,说:“早上给你拿体检表,顺手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顺手顺手,又是顺手,季垚的手怎么这么顺。符衷心里亮堂得很,但他没有多问。季垚怎么说那就算怎么回事,他是长官,他那么强大那么美,他说的都对。
随后符衷又上前一步,季垚心中惶惑,但他打心底里又不想拒绝。隐藏在心扉角落里的情感嗷嗷怪叫起来了,催促他说出来,将他的热烈、激情和爱告诉全世界。季垚摘掉了眼镜,模模糊糊的世界让他适应不过来。在这片模糊中只有符衷起落分明的五官渐渐廓清,他无疑是一件出色的杰作,让季垚第一眼瞥见后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符衷看清了季垚的眼睛。
“长官,”符衷喊他,绷紧手臂撑着桌子,他个头高,人又强壮,“您有没有体检过?”
“废话,难不成还等着你来给我体检?”
“那看来我们这笔便宜账要过好久才能算清了。”
“别忘了上回你来我家里做晚饭,我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你敢说你没往我露出来的地方看过一眼?”季垚反唇相讥,他一定要驳倒符衷的歪理。
符衷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那是您自己穿的袍子,您想穿成什么样就什么样。那样的弹花软缎很适合您,我说的是实话。长官,您以后可以多买点儿类似的衣服。”
这几句话把季垚说得爽利了,他抱着双臂斜过脑袋微笑,戴上眼镜后撇过眼梢,竖起食指放在符衷鼻尖跟前:“你的骚话不要这么多。我是你的长官,请你对我保持尊敬。”
门外突然传来了砰砰敲击的声音,一个佝偻老头穿亮黄马甲站在玻璃门外面,他是清扫楼层的清洁工。老头子站在那儿,用瞪得极大的、铜铃般的双眼斜睇着里头,操将着一口梆子戏似的嗓音招呼道:“里面的,你们在干什么?事情弄好了赶紧出来,要落锁了!”
季垚收了手指,回头胡乱答应了一声。他恼恨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来,每当他和符衷独处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出来把他的甜蜜幻想赶跑。季垚回头看看符衷正在穿外套,伸手捞住他的背包挎在背上,拍了拍他的手臂,催促他快点出去。季垚挎着包,迈起大步往外走去了。符衷叫不住他,一手拽着外套匆匆赶上前。老头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着,拉着他的手推车离开了。
走出大楼,季垚转入花木相映的地方去了,一大丛三角梅挂在树皮光滑的紫薇旁边。外面风大,天也冷,符衷打了个哆嗦,匆忙追赶了几步。季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知道是谁。
“首长,我的包。”
季垚掂掂黑色的背包,递到他怀里:“这么重,早知道就不帮你背了。”
“谢谢您帮我背包。”
“谢什么,多大点儿事。算我刚才逗你不对,给点补偿。”
季垚抿唇冲他笑了笑,身上的制服穿得规矩齐整,胸前别着徽章。季垚没有戴帽子,他那顶帽子上镶嵌的雄鹰巨树徽章才是最能彰显他的威武的东西。符衷就喜欢他这样,利落有序,棱角分明,只是不知这棱角何时能磨平。
两人忽然陷入久久的沉默,不知从何说起。季垚停住脚步,踮了一下脚尖说:“我和朋友一起吃饭,你不用跟着我了。”
“您可以带上我吗?”
“你去干什么?”季垚伸手薅了薅他的头发,“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成天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跑。”
还没等符衷回答,季垚又说:“从大学开始就这样,到了这里还这样。你已经长大四岁了,做出来的事怎么还跟十八九岁的人一样。”
符衷摸摸头顶,他的头发蓬松而柔软。他抬眼觑了觑季垚的脸色,说:“那您去吧,我回家等您。”
“等我干什么?等我回去收拾你?甭扯嘴皮了,先吃晚饭去吧,别饿着。”季垚皱起眉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随后把手抄进衣兜里,转身踏过一条彩石铺就的林荫路往两座建筑之间的小广场走去了。
符衷站在一棵白杨树下送他,季垚走远了,他的声音却还浮在空气里。符衷踮起脚跟远远地眺望,季垚转过一汪喷泉就消失不见了。符衷离开了白杨树,觉得有些孤独,他这下不知道晚饭怎么解决了。食堂餐馆里能给季垚做饭的好厨师那么多,不缺他一个。符衷随手撇了一根细叶芒,那些静悄悄的落寞,都洒在花坛里,然后飘进树梢上红尾山雀的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