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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季垚装出一副阴沉的面孔看着符衷。季垚高大的身材、锐利的眼神可以把任何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但只要当他一进入符衷的温柔视线包裹中,这种邪恶之气就被中和不少。
“您没让我说话啊。”符衷推住门,“我想说——是您让我只抄写这几个数据的,说其他的以后补。”
符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时间局的装饰品,令人愉快的长相、态度端正、嘴儿讨喜,身强体壮,有一副好运动员的体格。季垚把他从头到脚挑了一边,说:“我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早先不是都说过了吗?您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好,你说说看,我住几楼?”季垚抬着唇线问道,他歪着脖子,将脑袋靠在硬邦邦的巴西枫木门框上。
“26楼。”
“好了,士兵,上下26楼26个来回!”季垚加重了语气,“立刻执行!”
符衷这下知道自己今夜要完了,不过这是他罪有应得。季垚注视着符衷的脸面,目光多次从他耳朵下的耳钉擦过,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话:要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的心眼儿更坏!
季垚默默地立在符衷身前,他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会令人俯首帖耳地顺从他。符衷攥紧了拳头,决心已定。他把体检表卷起来卡进皮带里,立正行礼之后,扭头去了电梯旁边的楼道。门厅里弥漫着松子香,罗汉松下方的紫砂屉柜镂出了寓意吉祥的莲花纹,一缕缕香气四溢的白烟就从那儿飘出来。季垚倚在门框上,看符衷消失在楼梯间。
他看符衷上来了两次,上下26楼并不容易。符衷上来时总要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转身跑下去。
季垚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回头进了家门。他在玄关处停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把符衷甩在外面,过了会儿后他还是关上了门。他想符衷必定不会就这么老实地真跑26趟,跑累了他自己就会回家了。季垚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缓缓喘了两口气,就着温水吞下含有镇定成分的药片。斑斑驳驳的光线洒在床铺上,季垚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辗转,脑中却全是符衷的脸。
入梦前作些幻想,幻想那些捉摸不定的哲学命题、气势非凡的宗教、冷冷的朝霞和黎明、安第斯山脉、马丘比丘。镇定剂让他的心往下沉去,思维和灵魂却往上飘起。他有点后悔,26个来回能把腿跑断,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要是他跑出事来了怎么办?他因为这事对自己心生怨怼,疏离了怎么办?季垚想不出对策,大脑昏沉,抱着被褥浅睡。
符衷第三次上来的时候,看见季垚的门已经关了。他扶着楼梯喘了一会儿气,靠在护栏上把自己淹没在黑暗里。就这样默然地守了一阵,他并没有如季垚所想的那样悄悄进家门,而是扭头跑下了楼梯。
浅眠中季垚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道长长的楼梯,黑魆魆地朝自己洞开着。他看见黑暗的楼道上冒出点点火光,闪闪烁烁地照在墙面上,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炽热,好像有一团火正沿着楼梯爬了上来。季垚想逃走,但他像是被某种魔力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呼吸着炽热的空气,好像吸进去的都是滚烫的火星,在烧灼着他的呼吸道和内脏。
大火从洞开的楼梯间翻滚而来,像一头雄狮咆哮着甩动满头鬃发。火光里有人朝季垚扑过去,把他抱住,护在身体下方。轰轰烈烈的大火烧遍了季垚的梦境,但没有一片火舌落到他身上。
他大叫一声,从床上惊坐而起。房间里没有关灯,温和地照着壁毯和水红色呢绒上的珍珠,气氛温馨愉快,时钟正指向00:53。
才睡着没有半小时,竟像一个晚上那么长。季垚捂住眼睛,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慌忙走下床去,套上风衣出了门,却见门厅里空无一人。季垚去敲对面的门,没见人回应,防控系统的留言屏幕上没有动静,家里没有人。外面的空气比屋子里冷,从他的衣领往里钻,浸得他满身汗水灼灼地发起凉来。楼梯间就在电梯旁边,季垚望着它打了个寒噤。
季垚掩上衣襟,走到楼梯口去按亮顶灯,光明能让他稍微好过点。梦里的大火随着汗水蒸发而消失了,他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往下看,一折一折的梯步一眼望不到头。季垚想等一会儿,他想等符衷这趟跑上来。夜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的人们已经沉浸在香甜的梦里了,他却因为噩梦整夜整夜地失眠。
过了几分钟后符衷从楼梯下跑了上来,他见这一层楼的灯突然开亮了,立即慢下步子往上行去。他看到了一个索寞的背影靠在栏杆上,看样子他是特意在这儿等着的。符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小声地把气喘匀。季垚扭过头看他,符衷身上只剩一件长袖衫了,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后背。
“长官好。”符衷站在他旁边说,热气把他的面颊蒸得发烫,而冷飕飕的空气一浪一浪地扑在他唇边。
季垚抄着衣兜,抬起下巴看他。符衷在季垚的双眼里看到了红血丝,表明他刚经历过一场异常激烈的情绪波动。季垚那疲惫的目光把符衷烙的生疼,他准是又做噩梦了,梦见了从前。
符衷朝他走过去,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抱住他,但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季垚手边:“您在等我吗?您是不是做了噩梦?”
“把灯关掉。”季垚对他说,让他去把楼道里的灯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