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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觉得自己得造一幢房子来纪念“回溯计划”,纪念他所经历的种种真实。高悬的纪念碑除了在纪念英雄,还在纪念真实,世上的真实感已经不多见了。符衷这样想着,他把图纸收拢,放进保护套里,提着它们去了“方舟”号坐标仪,存放在主机舱里。符衷站在地面上仰头,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父亲那一辈人乘坐的坐标仪,时间的断层让他感到恐怖、不寒而栗。
和各个时间局谈判完是在12小时后了,符衷冒着风雪亲自去各国的时间局里的面见他们的负责人。从最后一个时间局回来的路上,他靠在直升机的机门旁看着外面的天空。天空中尽是光辉四溢的北极光,符衷看着那彩色的光幕怔愣。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极光,来到北极之后他见证过无数个奇迹发生了。符衷默默地看着,随后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谈判专家下机后各自离开了,符衷回去把身上的西装和大衣脱掉,换上他救人质时穿的那套作战服。谁能想到符衷上一秒还在枪林弹雨中奔袭,下一秒就穿着西装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了。
符衷看着镜子,他觉得自己更合适穿着作战服去打仗。他在手心里涂了点药,好让玻璃刮伤的地方快点痊愈。
黑塔的第二层已经足够高到极目望去就能看到华盛顿时间局顶部的点点灯火了,符衷站在栏杆旁眺望了一会儿,海面上冷冰冰的、颤抖的光线犹如江上的渔火。基地里静悄悄的,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北极的大风把符衷吹透了,厚厚的雪有及膝深,他踩着这雪浪前行分外困难。
小七摇着尾巴在雪里跳跃,它身上穿着防弹衣,跟着符衷出生入死无数回了。符衷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坐在绵实的雪地里,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小七在玩雪,时不时发出吠声,它是冬天落雪的时候出生的。符衷看着它,没把它唤回来。他独自坐在这里,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他还没反应过来,悲伤就把他打倒了。
四野都笼罩在静谧中,叛军已经在脉冲发射的一瞬就被全部撕碎了。叛军在北极碰了壁,暂时不敢再发起第二轮进攻。短暂的和平给人们带来了喘息的机会。
脉冲实验失败的消息给符衷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但他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情绪。他明白自己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一大帮人,不是所有人都对悲伤给予同情,符衷要的不是同情,他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现在四下无人,只有风雪和灯火,符衷觉得自己终于能休息一会儿,能腾出时间来想一想自己了。
季垚的面影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符衷把头埋在臂弯里,悄悄地哭了起来。符衷对季垚说“等会儿就去找你”,但无数个等会儿过去了,符衷还是没去找他;符衷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见面了”,但无数个明天来了又去,他们反而越离越远。
实验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符衷对人说“前路坦荡”,但他自己知道前路并不坦荡,希望渺茫。他知道脉冲实验很可能置他们于死地,撕裂地球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符衷才26岁,他害怕极了,他怕死,他怕自己还没踏出那一步就结束了。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一定要给他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把他和季垚隔得远远的。在符衷早就已经知道“爱情”这两个字了,在他还没长大的时候,这两个字就令他大吃一惊过。现在符衷以为自己明白了爱情,但现实又告诉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有时候别的路走得太顺了,上帝总要在另一条路上让人磕碰两下。符衷五官出色,身材高大,双眼充满神采,他聪明,对人和气、善良,但谁都觉得他高深莫测、不易相处。符衷家财万贯、高学历、25岁就做了北极基地的总督察,说出去任谁都要大吃一惊、难置一言。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出生在罗马。符衷就是那个出生在罗马的人。他的条条大路都走得太顺利了,所以他的爱情走得满身泥泞、痛苦不堪。
所以符衷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季垚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类人。季垚的命运更加靠近地狱,死亡常常与他相伴偕行。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身世、际遇,他们都是万千人潮中最普通的两个。总统在会堂和乞丐在阴沟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有好有坏,有喜有忧,符衷不在高楼,季垚不在深沟。
符衷哭了很久,最后他啜泣着哭出声来,他真的太想念季垚了。季垚给了他多少冥思遐想,符衷又是那么温情脉脉地爱着他。小七回到符衷身边,蹲下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符衷抬起头来,擦掉被吹凉的眼泪,抬手揉了揉小七毛茸茸的耳朵。他看着北极光,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默默地读了一遍。
这是他事先就写好了的遗言,如果他死了,这张纸就会被送到季垚手里去。符衷怕死,但他仍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得想象着一些柔软的温情的时刻,而不能让绝望诱惑着他走向深渊。
符衷按亮手机,他想给季垚打个电话。但系统提示他“通话无法建立”,符衷反复拨了很多次都没有打通。脉冲对电磁波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还没完全恢复。他捂着眼睛呼出一口气,空落落的失望让他手脚冰凉,等寒气把他浸透,他的心就被冻硬了。
之后他又试着把拍摄的北极光的照片给季垚发过去,同样也发送受阻。符衷翻了翻之前和季垚的聊天记录,他实在想他想得厉害的时候,就会翻以前的聊天记录,好像这样季垚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