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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的发病时间没什么规律,到了后期就更加频繁一些,医疗报告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失眠、噩梦、惊怖、出汗等描述。期间换过好几种药,吃药的剂量和频率都在增大。符衷不用可以去检查他的行军日志,光是看着医疗报告中呈现出来的数据他就能猜到季垚究竟遭遇过什么。看完后他把界面关掉,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觉得心悸不止,手脚仿佛浸在了雪水里。
他在隔离门外守了几分钟,安排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觉得是时候给龙王致命一击了,他们等待了这么久就是为着这一刻来的。高衍文告诉他分子粉碎系统给龙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让它暂时失去了无限复制的能力,龙王身上的物质正在飞快逸散。同时,天文台来了报告,说地球即将被一个弯曲的空间封闭,进入“宇宙外界”。
“‘虞渊’号飞行器再过半小时就将到达通道出口,现在开启加速程序。”卡尔伯提醒道,“请所有人在半小时内离开地球,到达警戒线外,以免遭到伤害。”
符衷看了看时间,卡尔伯自动开启了最后半小时倒计时。他起身离开座位走到舷窗旁边去,流泻的大雨中一眼便能望见璀璨、夺目的光焰,天上的云层如同裹尸布。一道大浪拍击在山崖旁,浪尖翻滚着雪白的晕环,上空闪电蜿蜒飞动,波浪如凶悍的狼犬冲撞着黑乎乎的地平线。龙王耸立在混沌的天地间,衔着火,火光照耀大地,有一种太古时代的锋芒。
一声霹雳爆发出巨响,符衷看到浓白的光线骤然撕裂了天庭,劈下来,击中了山崖上光彩辉煌的大灯塔。灯塔瞬间荡然无存,熄灭了,化作滚石落进下方黝黑而细腻的黑色海洋里。
惊雷滚滚震荡,黑色的坟墓闪烁着尖利的银光,暴风雨重又鼓满了黑雾组成的风帆。龙王朝着坐标仪逼近,它经过的地方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符衷听到一种奇特的的声音,像萨满巫师在舞蹈,讲述一段久远、神秘而恐怖的历史。他从声音中听到一种愤怒的质问、不满的控诉和严酷的威胁。
这些感觉突然出现在心间、出现在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袭击了符衷的身心,就好像他在跟人对话,对方的眼神让他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但没人在跟他说话,他所能听见只是一种奇妙的声音。
隔离门打开了,朱旻从消毒室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张托盘,龙牙制成的匕首洗净血迹后用绢布包了起来放在上面。朱旻把匕首给了他:“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这里等。”
“我走了我不放心。”符衷接过匕首,小心地握着,解开绢布后看到了匕首那散发着柔光的刀身,和装在盒子里的那块骨头一模一样。
朱旻低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把刀,他深知其究竟有着怎样非同凡响的身份。符衷把绢布重新缠好,朱旻对他说:“他没事,只是有点失血过多外加疲劳过度,幸好你及时把他找到了。我怕他痊愈之后会有心理疾病,你知道的,战场上的军人很多都会有战争后遗症。不管多重的外伤都是小事,真正棘手的是他的精神病和心理问题。”
符衷扭头看了眼隔离门,透过一条狭窄的小缝能看见里面手术室的灯光,还有来来去去的人影。他注视着那细细的缝,沉默地点了点头,说:“等他醒了我会注意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都在通衢大道上行走,前途无量。”
朱旻抬了抬眉毛,微微地笑起来,目送符衷拿着匕首走出门去,随后就拉上防护面罩重新回到了手术室里。舷窗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雨水冲刷着万物,将尘埃荡涤干净。
“龙牙。”符衷走进总控室里对季宋临说,“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还有龙牙没还回去?如果其他还有所隐瞒的话,你可以一一交代清楚了,你没有权力隐瞒什么事。”
季宋临把落满了雨水的帽子摘掉,看了眼符衷手里的匕首,抬起眼皮说:“这不是我拿走的,我没去动龙牙。我没隐瞒,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匕首是从哪儿来的?”
总控室里一大群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符衷和季宋临,他们的对话和所作的决定将会左右着人们的生死。符衷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外面,倒计时嗡嗡的钟声在回响,他却恍若未闻:“唐霁用这把刀剖开了你儿子的腹部,然后把它插进了季垚的胸腔。”
符衷指了指胸前的位置。季宋临闻言点了点头,压着眉毛注视着鞋尖,露出哀愁和忧郁的情绪。他一直都让人觉得忧郁,像裹在一个蓝色的气泡里。他最后抬起头来,符衷注意到他的眼角是湿润的,季宋临看向别处说:“是唐霖。当年他被龙牙咬伤,医官把龙牙锯开后才救回了他的手。也许是他偷偷带走了一块牙齿碎片,制成匕首交给了他的弟弟唐霁。”
“你知道季垚和唐霁之间的事吗?”
“我不知道。”季宋临笑了一下,带着薄薄的凉意,像是听天由命了,“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个有着深仇大恨,不然唐霁不会找上他,还把龙牙插进他胸膛里。”
符衷点点头:“你猜对了一半。”
季宋临抿着嘴唇,没问另一半是什么。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浮现着忧郁的神采,长长的目光注视着外面辽阔的天地,那里波涛万顷。海水打着漩涡,像丝绸一样,泛着白色的泡沫,不知道那泡沫中会有多少个维纳斯诞生。龙王紧盯着他,相隔如此之近,却又那么遥远。时间和距离不能用表象的感官来衡量。所有生命都在缄默着发着呆,长夜漫漫,剩下的还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