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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季晨浑身都疼,从头到脚,没有一块骨肉是平整舒服的,他没有放松警惕,眼睛盯着顾千山,手掌却轻轻抚上了腹部,他将那单薄的衣服掀开,只见白皙平滑的腹部上,生出一块泛出紫黑的红肿,面积之大,就像被西瓜大的拳头狠狠揍了一下似的。
    少年皱起眉,嘶了一声,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始作俑者,一呲牙,眼看下一句脏话就要出来了。
    可偏偏在这时,他的神色突然变了,从龇牙咧嘴的疼和暴怒,变成了愣怔,就在短短的一秒之内,那愣怔又变成了温柔。是季晨脸上从未出现过的,仿佛看着熟睡的孩子的温柔。他的嘴张了又闭了,踌躇许久,才终于轻轻唤了一声:“晨晨……”
    那温柔的表情持续了几秒,立刻换作了茫然,茫然中,他忙不迭地回应了自己的呼唤:“我在。”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季晨站在光罩内,正中央的地方,突然无视了周围一切的存在,开始了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长大了啊……”那温柔的声音盈满笑意,夹杂几分欣慰和喜悦的颤抖。
    “是。”季晨点点头,应下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说着,眼里突然涌上一汪泪水,季晨想抬手擦,怎知自己的身体突然仰起了头,看向流淌着灵力和怨气的穹顶,穹顶之上,那盏昏黄的灯突然刺眼起来,让他眼里的泪越来越多,怎么都挡不住,他浑身颤抖,轻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我能再看见你,已经很好了,很好了……”
    “嗯……”季晨点点头,虽然他的身体无法点头,但他相信,与他同在一个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动静。
    这样神奇的经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顾千山投来的撞击,让季晨用身体暂时庇护了脆弱的灵体,那灵体是他的父亲,是他二十年来日思夜想的家人。季晨没什么不高兴的,他很满足,就算痛也很满足,就算看不见,无法面对面的触碰,但这样短暂的接触,已经足够了。
    “旄节,自己挑的?”
    “嗯。不好看……”
    “好看,怎么不好看。漂亮,有朝气,适合你。”
    “唔。”
    “你这一身,都是谁教你的?年纪轻轻,快赶上当年的我了……”
    “是叔叔,梁……叔叔。”随着季晨的回答,他的身体也随之转了回来,在他身后的光罩之外,梁樨静静的站着,他紧贴着光罩,离季晨不过几尺,少年一回头,正对上了梁樨的眼睛,二十年,那双眼睛丝毫未变,只是眼角的细纹多了,鬓角挑出几抹飞白。两人静默地对视了一眼,终于是梁樨先捂住了嘴,年过半百的长辈,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肩头微颤,像一个伤心到极致的孩子。
    “梁哥,哭什么呀。”他温柔的声音发颤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颤抖,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梁樨泣不成声,他红着眼睛,连连点头,哽咽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这么久没见我,别搞得跟哭丧一样嘛……”少年又将脑袋仰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可这动作太大,牵到了伤口,他不得不捂着肚子,嘶的吸了一口气。一想到这伤口是拜谁所赐,他便气不打一出来。
    “差点忘了正事……”旄节一甩,少年回过头,目光穿过额前的血花,钉在不远处的顾千山身上,语气里的温柔也不知被谁偷走了,此刻竟像灌满了冰一样寒冷,“你打我儿子,打得挺开心啊?”
    不等顾千山回应,他便攥着旄节冲了上去,即使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季鸣杨还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将旄节的顶端,对准那人的胸腹捅了过去,一声钝响接踵而来,逐渐对肉身失去控制的顾千山被打到身后的木架上,仅剩的几个玻璃瓶如流星坠地,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旁,碎成了一地玻璃渣。
    被禁锢了许久的魂魄,终于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地钻了出来,悬在光罩正上空。
    “儿子。”声音再次响起。
    季晨立刻应道:“我在……”
    “你醒了,这身体我就不能待太久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没办法照顾你,功劳啊苦劳啊,都让你梁叔叔占了,我这么一想,都不知道是该吃醋呢,还是愧疚……”季鸣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快一些,可短暂相聚之后,紧接着就是离别,那语气里的悲伤,还是难以抑制的流露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道,“来,我教你,手用力。”
    季晨用力地点了点头,攥紧了光滑的木杖,同一具身体,两代人的灵魂,缺失的童年,在这片刻的光阴里缓缓地流淌。手背是暖的,像有人手把手教着他。此时,他好像变回了曾经的那颗小小的豆芽菜,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正托着他的掌心,一点点的,将缺失的东西传递过来。
    他握住了武器,恨不得把这最后的相聚揉进手心。
    “看着他。”季鸣杨说。
    季晨抬起眼,看向了面前已狼狈不堪的顾千山。那人倒在一片狼藉中,随着怨气的消失,他的力量也在急速减弱。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的脸,就是我的脸。”季鸣杨语气里透出了几分自嘲,“虽然这表情丑了点,但好歹……能让你记住我的样子,晨晨,爸爸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