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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假半真的叙述使这个故事极具偏向性。工坊背后真正的金主们很快领会了楚德的用意,也配合他将“勾结禁药生产商”的嫌疑一并冠在死囚头上,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附和这一强加的指控。
    路易斯不在场,飞狮公馆借故缺席,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能帮他。见证审判的市民代表席间爆发出小小的骚动,又在会议主持的“肃静”声中不情愿地平息下去。
    审判已成为一场折磨。就像莫吉斯总督的葬礼,这些场合不知不觉超越了仪式和制度,变成玩弄权术、操纵人心的战争。
    吕西安将军已忍无可忍。
    面对楚德的指控,他果断提出异议:“够了。”被烧伤后有些浑浊的双眼一直盯着楚德,兼具抗议和警告。“就算是被判处死刑的罪人,也不该被无端污蔑。”
    楚德识时务地给了自己退路:“抱歉,是我唐突了,但这都是我对协会的热诚之心所致。不过还请各位深究,若有其他证据,也好还路易斯一个清白——虽然这份‘清白’只限禁药工坊这起案子。”
    市民席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你去问黑牙帮啊,那是他们的地盘。”
    圆桌旁没有人理会这突兀的发言,与生俱来的傲慢也不容许他们倾听一介平民的呼喊,哪怕这些呼喊将指引人们靠近真相。
    然后,楚德提出的新罪状不了了之,一切回归正题。
    再然后,经会议主持的口,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车夫的证言与路易斯的供词,市政厅的常任顾问们循着律条和旧俗,为这起案件拟定合理的判决,对路易斯的审判草草落幕。
    奇迹没有发生。
    傍晚时分(据送晚餐的时间推算),狱卒给路易斯带来了最后的结果。
    三天后,玛伦利加中心城区的广场,绞刑。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斯可以感觉到断罪女神已将绞索套上了他的脖颈。但对死亡的恐惧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劲头一过,他又似乎不那么害怕了。
    “你真不怕死?”狱卒戏谑的语气中夹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同情。
    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死囚缓慢摇头:“就算是一心寻死的人,也会有恐惧的时候。而让我真正感到恐惧的,是死亡以外的事物。”
    未完的愿望,未说出的话,没能再看一次的风景……还有被迫看自己先行离去的另一个人。
    路易斯不想让艾德里安一直记着他,却又害怕艾德里安会忘记他,忘记他们在玛伦利加共同度过的短暂时光。
    路易斯的苦笑并不那么释然:“这真是座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
    狱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无聊地耸了耸肩,随即转身离去。
    行刑前夜,路易斯的死牢里来了一个披着长斗篷的人。
    那人由狱卒引进门,背光的身影一片漆黑,但常日待在地牢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光线的缺失,倒能勉强看出一点轮廓。
    被吵醒的路易斯眯着眼睛,差点将对方看成了艾德里安,又很快从那久违的亲切感中察觉出这位客人的身份。
    路易斯坐起身,打招呼的语气竟像往日一般稀松平常:“萨缪尔,是你吗?”
    萨缪尔摘下斗篷:“是我。”
    面对锒铛入狱的好友,萨缪尔心情复杂,无数话语堵在喉间,却难以自在地吐出半个字:“……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萨缪尔没能赶上市政厅对路易斯的最终审判。
    信标号和女武神号驶入银湾时,杀害总督的凶手将被公开处决的消息已传遍玛伦利加。广场上提前建好了绞刑架。市政厅还在附近搭了个高台,当作观看处决的“贵宾席”。
    见兄长从遥远的洛格玛回归,索菲娅热泪盈眶,心中沉积已久的思念与忧惧终于找到了出口。她紧握着萨缪尔的手,将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尽数告知。
    听的越多,萨缪尔的心情就越沉重。
    他对路易斯有愧在先。正是因为内疚,萨缪尔在奴隶船引起的风波中极力斡旋,用截下的物证保住路易斯的性命。可没想到近七年之后,路易斯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而萨缪尔无法用相同的方式再救他一次。
    如果他不曾离开玛伦利加,不敢说能保证大家一切安好,但至少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可在满怀愧意的萨缪尔面前,路易斯却好像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过来询问远征的情况:“你和索伦审判官的洛格玛之行如何?找到古圣殿了吗?”
    萨缪尔一愣,用故作轻松的语气答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世界蛇直接对话了,也是它向我坦白了真相。你猜的没错,那圣器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萨缪尔将他在洛格玛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路易斯。
    随大河之骨消散的白昼极光,泉眼里的石心玫瑰,深藏数百年的守墓人之棺,壁画上的世界之蛇,圣殿里重生的战场亡灵……圣器沉眠之处的异象远非常理可及,与玛伦利加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萨缪尔说:“我和海格选择了另一条路。破坏圣器,将人类从世界蛇用灾变制成的牢笼中彻底解脱出去。”
    路易斯了然地点头:“所以,这遍布整个大陆的寒潮的确是你们造成的。”
    “这是最后的灾变。”无视监狱地面令人不适的潮湿,萨缪尔提起斗篷,与旧友相对而坐。“作出决定时,我们就抱着成为罪人的觉悟,也不奢求任何人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