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江怀璧和秦纾:“……”
秦纾面带委屈,只好慢吞吞走过去。然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倒是有些无辜地看着江怀璧,却发现这个哥哥连笑也不笑,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为中宫嫡子的时候,谁人见了他不是谄笑奉承?难不成这人也因为他母后失势而怠慢他?但是如今在皇祖母那里过的的确不如以前好,之前人人在他面前念叨太子,现如今也没人说了。
沈迟一把拉过他,笑着对江怀璧道:“走吧。我今日随母亲进宫来的,她先回去了,我晚一些,现在正好能与你同去。”
江怀璧默然,脚下跟着走,然而看着秦纾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出了宫门,她才忽然冒出来一句。
“沈迟,大皇子唤你表叔,却要叫我哥哥,这中间怎么仿佛隔了一辈?”
第135章 甜度
沈迟:“……”
他凝眉细想了片刻, 似乎也没错。按着辈分秦纾是得唤他表叔, 可按着年龄也确实该叫江怀璧哥哥, 难不成叫叔叔么?
他索性避开了这个问题, 先问:“你去诏狱做什么?我看到陛下方才也从那里出来, 脸色不大好看, 后面又看到你, 我都怕他直接在诏狱把你办了。”
江怀璧不理睬他的玩笑,只低低说了一句:“周蒙死了。”
沈迟有些讶然, 随即明白过来,既然是景明帝的意思他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只道:“那大约周家也快了。”
秦纾听不见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只觉得一个人走着无聊得很, 看两人面色严肃,他便也装模作样起来。
“表叔, 纾儿问你个问题。《弟子规》中冬则温,夏则凊,晨则省,昏则定一句是何意?”
沈迟想都没想,笑嘻嘻装傻:“表叔什么都不会, 问你这位哥哥。”
他将期待的眼神递给江怀璧。
江怀璧无言。启蒙读物,沈迟分明是懒。
一垂首是稚子亮晶晶的眼神, 她眸色微动,出言耐心解释:“无论冬夏都要侍奉好双亲,晨起暮落要记得问安……”
秦纾听到此便直接打断她:“那我母后呢?我看不到她, 怎么侍奉问安?”
江怀璧一时无言,面色顿然一凝。这孩子……是有意的吧,看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分明是早就懂得,此时出了宫才忽然提到周皇后,用意便值得深究了。但觉着秦纾大约是没有这样心计的,那么教他的人会是谁呢?
沈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低声道:“你可以跟太后娘娘讲。”
然而秦纾却闭了口再说不出来什么。皇祖母尚且难自顾,哪里还能管得了他。可是他一直奇怪,为何父皇这些天也对他不管不顾,以前还会问问功课,现在自从被周太后抚养以后能看到景明帝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原本是嫡长子,如今身份却是尴尬。周皇后后位被废还在冷宫中,能亲近一些的只有周太后了。
江怀璧略一想,觉得以周太后的心性怕是将主意动在秦纾身上了。既然是动了心思,又为何会放任他偷溜出宫?
正思虑着,听见秦纾已开始摇头晃脑背诵:“……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惕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不得其正,不得其正……”
择了他较熟的一段背下来,没想到忽然卡了壳,原本是要在沈迟面前自夸一下的,这下可有些窘迫,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江怀璧不觉自然接下去:“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秦纾立刻拍手称赞,“哥哥好棒!不如以后哥哥来教我吧。教我念书的夫子太凶了,我昨天还因为没背过这一段被打了掌心呢。”
江怀璧却有些惊诧地问:“大皇子殿下已学到四书了?”
民间启蒙大约都在六七岁,宫中自然要早些,但算算年龄秦纾今年还不满七岁。
秦纾嘘了一声,低声神神秘秘道:“今年六月换了一个新夫子后,他说我有天赋,可以学快一点,是暗中偷偷教的……”
沈迟挑眉,“怎么还偷偷教?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皇祖母的意思。”
江怀璧眸色微凝,今年六月份正是周太后寿辰之际,那个时候她竟已经开始为秦纾筹谋了?或者说,她其实已经知道以后得结果,所以提前将棋压在了秦纾身上?秦纾是长子,当时周皇后尚且未被废,嫡长子这个身份足以让他被立为太子,那么他风华愈盛,太子之位便愈稳,无需藏拙。
周太后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沈迟懒得去追究秦纾的事,他一直关注着江怀璧,看她似乎更沉默了,暗叹一声她每天心思都那么重么。
几人便一路走了出去,也没坐轿子,难得的是秦纾一路也没喊累,倒是与沈迟叽叽喳喳吵嚷了一路。秦纾整日被拘在宫里烦闷得很,听沈迟讲晋州,讲他一路的所见所闻,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一句,笑声不断。
刚好经过的这条街上正是繁华的时候,街道两侧坊肆鳞次,车马粼粼,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喧嚣。京城的街道无论冬夏向来都是这样热闹的,天子脚下,敢作乱的人自然极少。
沈迟难得看江怀璧步履没有往常那样匆忙,不由得自己脚下也轻盈许多。
秦纾一进了大街眼睛都亮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两人,如同逃出铁笼的飞鸟,浑身上下都是恣肆欢欣。
“表叔表叔,我要碧粳粥、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还有……”
沈迟嘴角微搐,只得先应了,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走过去,然而刚迈出一步,便听他又叫嚷要眼前的冰糖葫芦。
他轻叹一声,几步过去追上那老者买了三串回来,先递了一串给江怀璧,然后才在秦纾愤愤不平的眼光里甩给他一串。
他睨了秦纾一眼,颇不在乎,“要尊长爱幼。”
秦纾冷哼一声,接着笑嘻嘻对江怀璧道:“那银子是我的小太监付的,哥哥吃了我的糖葫芦,以后记得来教我功课,我想换一个夫子了。”
江怀璧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轻声道了一句:“严师出高徒。”
“那我不管,哥哥你长得可比我那个老夫子好看多了。”
沈迟亦笑道:“那你再等两年,说不定两年多后她就可以教你了。”
他想着待她春闱后入翰林院应是没问题的,以后任侍读还是很有机会的。
秦纾立刻雀跃起来,他这个表叔虽然总看上去不太靠谱,但是说话还是很准的。
江怀璧不语,拿起手里糖葫芦默默咬了一口,然而那个味道……
沈迟哈哈一笑,“我问了那老汉,找了一个最甜的。他说今早眼花了,糖没搅匀,这个甜了点。你可别辜负你这未来小弟子的心意啊,这糖葫芦是他请的。”
江怀璧看了一眼满眼放光期待地看着她的秦纾,将那口默默咽下去。
甜到发苦了。
顿了顿才道:“话别说太早,当心有心人。”
沈迟撇撇嘴,不以为意,却仍旧笑嘻嘻道:“说都说出去了,不提它。……甜么?”
江怀璧点头。
江怀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唇角微微上扬,朝她挑了挑眉,却一句话也不说,带着秦纾转身离开。
“这条街尽头便是江府,我就不跟过去了,纾儿还要去别处逛逛,就先走了。”
江怀璧有些怔。他似乎还没有看到过沈迟在她面前离开过,以前要么两人分道扬镳要么她率先离开的。
这么看来,似乎也是另一种感觉。秦纾一路蹦着跳着吵着嚷着,沈迟拉他手都拉不住,索性自己迈步走开。她这才注意到,仿佛很久未曾看他着红衣了,今日奇迹般了换了色调,天青色倒是显示出几分儒雅之态来,头束玉冠风度翩翩。
她心中暗叹一声,大约是为着与景明帝那番谈话而特意换的,要潜心读书的话朱红色的确不大正式。
木樨走到她身旁时发现她还在出神,手里竟还拿着根糖葫芦,不由得有些好奇,轻唤了一声“公子”。
然后又上前一步低声道:“……肖嬷嬷那边查清楚了,是赵传生那里出了问题。奴婢……”
江怀璧眸色一闪,轻声问:“赵传生居所可在城中?”
“不远,在城西,两刻钟便可到达。”
“那我亲自走一趟罢。”能追她到这里,便是有些紧急了,左右她现在也无事,自己去问问也要详细得多。
言罢刚要迈步,便听木樨道:“公子要不要将糖葫芦让奴婢先拿着?这一路也不方便。”再说了看您这样子也不是太想吃。
江怀璧瞥眼便看到她眼睛中有些亮光,面色不动,淡淡道:“不必了,我拿着便可。”
木樨眨了眨眼,看着她缓缓拿起来咬了一口,面上表情却有些怪异,难不成味道不太好?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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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城西一家小户中,两人敲了门,来开门的正是赵传生本人,江怀璧不露声色打量了他。身形消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许是因常在府中当差的缘故,背部有些弓,面上倒是堆着笑,因眼睛小却又看不出来和蔼。
“哎呦公子怎么来小的这里了?寒舍简陋,怕污了您贵体。”
江怀璧瞥到他眼中闪过意思慌乱,移开目光径直踏进去,“自母亲过世后我一直惦念着,想着肖嬷嬷服侍母亲多年,便去与她谈了谈心。本想着母亲身边的人已是不多有些惋惜,不想嬷嬷对我说你这里还有些故人,我便过来瞧瞧。”
赵传生闻言面上顿时一白,大惊失色,脚下一步也迈不出去。
半晌方讷讷出言:“公子您说笑了,小的这里怎么会有先夫人身边的人。”
木樨轻嗤一声,“公子可没说过那故人是谁。”
赵传生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好,又惊又慌地道:“小的这里没有什么人!”
木樨转身去关了门,先制住他。
院中房间并不多,江怀璧便一间一间地找,知他不会将人放在明处,便尤为注意着各个角落。
赵传生口中被塞了布,只能挣扎着出不了声,眼中却是极度惊恐,一旁看着的木樨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这便像是下一刻便有人杀了他一样。
在最后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中,江怀璧在一堆破衣物后面找到了衣衫褴褛,发鬓散乱,面色蜡黄的两名女子。
青琐和银烛。
当初庄氏去世不久两人便被江耀庭发卖出去,后来便一直未再注意。至今已有半年时间,不曾想居然一直被赵传生藏在这里。一个男子囚禁着两名女子半年时间,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不必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沉了沉,扬声唤了一声“木樨”。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声惊呼。
江怀璧神色一凛,立即转身,一出门便看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矢,直插入赵传生胸膛,当场毙命。
第136章 卑微
木樨有些不知所措, 惊问江怀璧:“公子, 如今怎么办?”
江怀璧望了望四周, 未发现有任何人影, 心中暗暗一沉。分明已不是巧合了。射箭那人应是知晓她的目的, 所以先行灭了口, 教她从赵传生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那么, 赵传生定是知道了什么的,又或许赵传生根本就是受他人指使, 将青琐银烛二人掳来于此。
只可惜了,背后阴谋她还未曾探知, 线索便到这里断了。
“青琐和银烛在里面,先将她们带回府罢, 这里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木樨定了定神,应了声, 却又担心地问:“那肖嬷嬷那边怎么办?”
江怀璧冷笑一声,“人不受无妄之灾,他自有他的仇家,肖嬷嬷敢隐瞒又何尝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