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如何调兵如何攻击如何围剿如果发生意外如何退兵如何回城又如何同陛下禀报一概不说,脑子一热就开始吵,我都受够他了,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不,不能有意外……反正到时我自会请罪,如今可不能再让他插手了,上一次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干了蠢事折了五百兵,这次还不知悔改……”
沈迟看他气上来了,也不敢再说什么激怒他,只连连点头:“长仪兄威武……如果到时候陛下要治罪,我一定在御前帮你美言几句……”
“你得了吧,你回不回得去还是两码事,顾好你自己吧。”石应徽挖苦一句,自行斟了杯酒饮了,随即那烈味涌上来,顿时神清气爽。
沈迟:“……”
“话说这里也不是筑安,陛下是让你来赴任的,又不是让你整日往我这跑的……”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即便陛下带了口谕,可你当下还是知县呢,一天到晚都没有公务处理?”
“手下的人能干,没办法。这几日那边的确没啥事,这边离筑安也不远,有什么事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石应徽目光略深沉:“你去那边只是个幌子罢,你说,从我这想得到什么?我从前认识的君岁可不带这么拐弯抹角的,连我都利用起来了。”
“利用算不上,我也是真心实意想来帮你的。燕州这里你比我熟悉,论谋略我可不一定输你。你常年不在京城,燕州随处边关可这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进军营是陛下首肯的,也下了密旨,我自然要遵旨。”他看着石应徽面有疑色,却并不打算再说下去,同幕后人牵扯上,多一个便危险一个。
沈迟轻叹一声:“太后国丧期未过,边关便出了战事。北戎自三年前击退以后一直安安静静,与我大齐互通文书上也都尽显和睦,且元宁公主都还在北戎王庭呢,根本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进犯。我话至此你应当能知晓其中有隐情,而陛下显然也知道。你可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要派一个纸上谈兵的侍郎来燕州?”
石应徽怔了怔,这道理他似乎也想不通:“既然战事重要,那也没理由啊……”
“你还记得海振忠么?”
石应徽点头:“自然记得,便是他当年举荐我,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那海家呢?你可关注过海家这三年来的状况?”也不等石应徽再出声,他继续道:“海家当年有意求取舍妹宜宁郡主,遭拒绝后又曾多次纠缠我侯府,企图用海将军的战功来邀功,只可惜陛下很快知道这事,对海家已经有了厌恶。至于海家触犯逆鳞之事我也不一一与你说。如今你亦是将军,石家不如海家名声大,但听闻令弟身居合州卫指挥佥事一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石应徽当即浑身一震,第三杯酒终究没能送到嘴边,手一颤漾了一桌。
“陛下……在防我?”
沈迟淡声道:“这是其中一点,但并非主要目的。陛下知道这边另有隐情,韩侍郎送过来不是领军的,而是掩人耳目的。但由于如今燕州与京城已经失去联系,相信不日还会有朝中官员前来。”
石应徽恍然大悟:“无论陛下防不防我,我都问心无愧。可如今看来,我对那姓韩的动手倒是差点坏事了。我现在就去把他放了……”
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沈迟却忙拦住:“不急。”
他不解。
“你不是要给点教训么?现如今左右消息也传不回去,不急这一时。饿两顿教训一下也行。”
石应徽:“……”
于是两人便又坐下来,但心情已不似方才轻松,皆是有些沉重。如若另有隐情,他们暂时并没有突破口。
石应徽方才进来前吩咐了人想办法去查那北戎军中汉人的情况,但一时半会也急不了。
他一侧木母看到沈迟穿着貂裘烤着火盆,唇角微一畜:“这都在屋里了,你就不能将你身上的皮扒下来,看着好像本将军亏待了你不给你吃穿一样。”
沈迟抬眼,笑得极为纯净,仿佛与方才并非一个人:“心上人所赠,火再热也不如她暖。”
石应徽怔了怔,探了头过去,低声问:“哪家的姑娘?相貌品行如何?长宁公主和侯爷同意了么?你同她定亲了没有?定了的话什么时候成亲?我能赶上吃一顿酒席不能?”
“……”沈迟默了默,脑海中浮现出她的模样,心头微暖,只轻声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一定会成亲的,只是不是现在。”
石应徽收回艳羡的目光,低低一叹:“我回去得少,今年八月多家中妻子递了信来,说儿子会叫娘了。可我……”
他一盏饮尽,喉中的灼烈咽下去,睁眼时竟觉有些湿润。抬头忘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刀剑,低头身上的战甲还未褪去,心中忽然就柔和起来,若是此刻让他提剑,怕都是舞不起来的。
而再抬眼时并无异常。
燕州,隐藏着的危机或许远比北戎要可怕得多。
第237章 破局
燕州与京城两边很快都意识到问题, 虽未通信, 但都很默契地同时开始查探。跟踪查探几日, 发现所有的信使都在不同地点失踪, 而这些地点毫无逻辑可言。
但也正因这一次查探, 令燕州与京城总算有了联系。不过这联系并未声张, 京城那边直接带了密旨来的, 景明帝下令让石应徽务必尽快结束燕州这边的战斗,原本就有诈, 拖得越久越麻烦。
燕州这边已停战三日,无人能保证以后会不会还来。
石应徽已经在想办法查北戎军队中那个汉人了, 但是毫无线索。深入对方军营实在太过危险,且现在两军正对峙, 自然都是提高警惕。石应徽是一心扑在北戎上,而沈迟心里想的, 却是幕后人的事。
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从接触到幕后人开始,这么长时间了,只知道那人的野心在于皇位,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依旧让他云里雾里。
雪下得快停得也快。
沈迟听到外面点兵的声音,没起身, 只问一旁的管书:“今日是在哪里?”
“世子,在蒙安县北。”
“那离筑安倒是挺近啊……”沈迟轻喃一声, 随后忽然想到什么,眉目一凛,豁然起身, “走,回筑安,这次可能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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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景明帝已收到近期以来燕州的所有消息,预料之内的是并没有太大的伤亡,按他猜测那样,另有目的。
他沉吟道:“如是另有所图,便该将韩乘换了。”
毕竟如今已经不是石应徽的问题了,总让韩乘在那撑着也不是个事儿。
方恭道:“那陛下可有意派兵部尚书前往?”
景明帝摇头:“用不着,让兵部右侍郎前去即可。”孙世兴他可信不过,再者燕州的事他本就怀疑与幕后人有关。
下方并无人反对,景明帝默了默问:“东宫属官商议得如何?”
吏部尚书荀微先禀:“回陛下,臣初来乍到,有许多事还不太熟悉。与程侍郎举荐了一些人选,正打算呈上去。”
也就是说,内阁还未开始商议。景明帝没多说什么,只淡声道:“此事尽快罢,储君已立将近半月,若詹事府官员未定,原文华殿太子身边的人可先暂留着。”
“是。”
随后是一些其余琐事,众人也都相继退出大殿,景明帝仅留了江耀庭。
“荀微此人,慎机觉得可信否?”
“臣以为可信,”江耀庭给出的答案是十分确定的,又顿了顿,回想片刻继续道,“荀微中第比臣晚两届,当时有过交集,且在京城时于同届中名望很高,德才连诸前辈都赞过的。这些年于河京功绩也不小,入京城也未见浮躁,臣觉得可用。陛下可再观察一段时间,太子殿下此事一过自可见分晓。”
景明帝微一颔首,不再提荀微。大约是他最近对各种人和事太敏感了,尤其是涉及太子,便不得不多留心一些。
“朕查了此次那些送信的差役,连同相关驿站也都查清了底细,的确是有问题的,”他顿了顿,看着一旁打开的折子,面上并无半分波澜,“幕后人将细作都安插到驿站了,但涉及此案的差役仍旧不见踪影,朕觉得应当是查不出来了。而燕州那边大约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将手头那封折子递给江耀庭:“这是沈迟的密奏,你先看看。”
江耀庭当即怔了怔,随即已明白皇帝的意思。沈迟赴任筑安这事景明帝并未给他解释原因,也未给其他人解释什么。但看罢他那封折子,心里已然明白,难怪陛下敢放心韩乘去燕州,原是还有沈迟在幕后出谋划策。
心底倒是不禁对沈迟有些思量。借魏家一事冒头,又不得罪人,虽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还是要赞一句策略得当。
景明帝几乎所有的消息都是自沈迟那里得知的。沈迟于奏折中将燕州的战况大致描述一番,重点放在了这失联多半个月中的猜测,还有北戎军队中那个口音像岭南一带的汉人。
江耀庭斟酌片刻:“若是按照沈世子的说法,幕后人谋划了这么久,这驿站忽然通了也应当是有原因的。”
景明帝不置可否,微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痛,这些着实有些复杂了。
“最近这些事总是出乎意料,仿佛是我们早已被设计好了一样,跟牵丝木偶一般受人牵制。朕走的每一步棋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现如今便是算定了朕要去查,提前就已做了准备……可幕后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储君已立,朝堂内阁也正在慢慢恢复平静。而此时越是顺利,便越让人觉得心慌。
“沈迟猜测燕州那边的北戎军队是为了拖延时间和扰乱军心,……而如今,朕觉得京城中也似乎有这个意思。京中知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都是朕的心腹。也不知是要砍掉朕的左膀右臂,还是直接对上了朕。”这才是他所担心的,朝中波动已经过了,而那些波动所产生的影响最大的便是景明帝自己的心境。
话至此,他问:“慎机觉得这燕州……该不该打?”
一拖再拖也不是办法,而如今已快至十一月,入深冬后齐军的战斗力便不如北戎了,届时要打怕是要吃些苦头。
江耀庭将折子呈上去,才答道:“臣……不大懂兵法。但是就如今京城与燕州局势来说,若陛下不放心,可反其道而行之。”
景明帝眸色微一动:“慎机详说。”
“如今时间耽搁不得,既然北戎要拖延时间,那我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臣从密报上得知,因敌方攻击时间地点方式无定律,常趁我军不备进行突袭,且撤兵极快,分明是想消耗我方势力,扰乱军心。那我们也抓住机会,直接出击,迅速解决。”
景明帝默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前几日密报还未至,朕与琢玉论此事,倒是忽然想起来她的观点。”
江耀庭目光微一滞,心道怀璧果然还是参与进来这件事了。不过想来也在意料之内,现如今陛下对她十分看重,这些事定然是要问问的。
“她说燕州此战有诈。”
“有诈?”江耀庭琢磨了一下这词,竟是满心不解,“北戎与我军伤亡皆不算少,有诈是从何说起?”
景明帝将手中的笔搁下,目光已离了那奏折,声音平淡:“她的意思是,如将燕州同京城连在一起,所谋又是同一件事。能在太子册立前将诸事谋划好的人,不至于最终无所获益。而之前那些事我们也能看到,明明白白是冲着太子来的,而后却忽然无疾而终。那么定然是从一开始目标便不在太子册立上,而在于册立后有关太子的事。”
他忽然将话题又转回太子身上,令江耀庭有些懵,但是很快便理清关系。这些事本就是连在一起的,从太子册立开始分析视野倒能更开阔些。
他还是不免惊了惊:“魏家之事已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那时所有人都针对吏部,而如今吏部新任了尚书,最先接手的便是太子詹事府一事。”
“是以朕方才问你荀微可不可信,”也未等江耀庭表态,景明帝便继续道,“而吏部……兴许同燕州也有些关系。”
景明帝话音未落,眼中已忽然划过一丝暗沉,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江耀庭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只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片刻,才带着试探轻声道:“陛下可是担心五十年前筱州一事再现?”
他为官这么些年,在御前待的时间也不算短,这些事他自然是清楚的。当年筱州一事与吏部便有着莫大的关系。回想过去,这局势竟有些相像。可现今燕州可不像当年筱州一样不为人所知,又是忽然侵袭所以可以埋没那么长时间。
景明帝在位期间如果出现了这样的事,连带着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现如今也还远不能扯上,但吏部的确需要整治整治了,”他想起来沈迟那些话,但因还未弄清楚,也就没有说,只又将话题换回去,“这仅是京城中事。而燕州如今这样的情况,是想给天下人看些什么。绥州因三年前打过一次,那地方防御坚实。但往西比燕州薄弱的地方也有,但北戎却绕了那么远专攻离燕门关最近的燕州。”
“琢玉的想法是,要么北戎王不知情,仅是部落军队就近在打燕州,但这一条如今密报一至便要打破了;要么根据失联那么长时间来说,是北戎在拖延时间,同我们现在的想法相同;还有最后一点,便是无论此次战到最后结果如何,连同失联这半个月一起,都是一场戏。别说结果,便仅仅说提这过程,便知对方用机不纯,且的确最近无论朕所见到的事,所想的下一步,都被幕后人掌控在手中。”
“如今已经不是以前了,刘无意已死,身边的人比之前要靠得住,可朕也一直都盯着,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所以朕断定那人对真的习性非常了解。”
江耀庭已经几乎要猜出来景明帝所说的幕后人是谁了,此时心跳得有些快,但他深知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景明帝看他目露惊色却又不敢言,轻嗤一声:“那人断定朕一步步按着他所想的去做,连朕怎么想都计划好了。这个时候,朕定然是如方才所说,认定了那人极其了解朕。这一路一边以各种方法扰乱朕的视线,不让朕查探出来他的真实身份,却又一边同样用那些办法将朕引诱到另一个方向。”
“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糅合地几乎毫无破绽,可这破绽,却只在一念之间。琢玉昨日的话,与你方才那句反其道而行之竟点醒了朕,从一开始,朕的方向便错了。”他将案上那折子合上放置一旁,语气中竟有些低低的感慨。
景明帝微微侧目去看窗外,目光逐渐深邃起来:“这些日子朕一直疑心代王,甚至连如何处置他都想过。可今早朕收到了代王回朕的密信,现在才断定,绝不是他。”
“那人朕猜了那么久,竟才知道朕错了。这次竟是她赌对了。”
江怀璧同景明帝猜测幕后人身份这件事并未告诉江耀庭,他有一些自然听得有些迷糊,一时间不知道景明帝那个“她”所指是谁。
江耀庭告退之前听到景明帝幽幽道了一句:“慎机,你教出了一个十分出色的儿子。”
第238章 东阁
江怀璧知晓情况时不算晚, 景明帝将沈迟那封折子给她看过以后心里已有了思量。但从前毕竟只是猜想, 此次燕州那边传的消息并不算特别关键, 只是同京城这边联系起来的确有太多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