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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殿,位于皇宫内最偏远的地方。
此刻殿内,丝缕沉香自青瓷香炉中蔓延浮散,萦绕满室,夹杂着经久沉凝于空气中,汤药的浓郁苦涩。
内殿深处,宫灯盏盏摇曳,时闪时灭,都不甚明亮,一声惊雷骤然闷滚,本就晦涩的灯忽地又熄了几盏。
这里沉寂晦暗,黑魆魆的夜色一直延到最深处,偌大的寝殿竟没有一名宫婢侍候,空荡寂寥得仿若幽冥地狱,光影重一处,淡一处,徒添几分森惧和惶然。
万籁俱寂,有脚步声在阒静的保和殿内突兀响起,华服裙摆精绣金红丹花,施施然逶迤而过,随之,一道影子凝滞在宫砖之上,汇聚了所有夜黑般的浓重。
忽而电光流闪,将大殿一霎映亮,再立刻暗沉下去,随即又是一道闷雷。
太后立于床榻前,眼神尖锐,眯眸盯着那鼓起的纹黄被衾,虽蒙盖了枕头,但下面显然躺着个人。
她眼底愈渐严厉,血红色华服广袖下,右手处折出一抹刀光。
太后微扬下巴,带着凌傲的雍贵之气,握紧刀柄缓缓抬起右手,匕首刀刃锐利,下一刻,她猛地朝被衾捅了下去,谁知刀锋触及之处,竟是一片柔软。
傲然的面色一惊,太后立即发觉不对劲,一把掀开被衾,下面躺着的哪有什么人,分明只有几个棉枕。
保和殿是太上皇所居寝殿,太上皇常年病痛缠身,退位后便一直深居此处,日夜瘫躺在床,入药维持命脉。
如此深夜,一将废之人不在寝殿,故施障眼法会去何处?
太后眉头皱紧,心底涌现不详预兆,突然,她听到一声轻叹自死寂的身后响起,神情骤然大变,蓦地扭过身。
太后眼中惊起慌惧,越过大殿直直望到底,敞开的殿门后,一袭玄金蟒袍自那漫漫夜色深处,不急不缓,踱步而入。
齐璟薄唇略勾,背后电光劈闪,一道锃亮将殿外沉寂的夜幕击了个破碎。
电掣极光,一刹割裂了他清冷的容颜,将那双清冽的眸子映得澈亮。
他眼中洞彻的深邃,唇角嘲弄的笑,生生令太后打了个寒噤,慌乱掩了匕首入袖中。
“三更半夜不在寝殿歇息,持刀来保和殿意欲何为呢,母后?”
他声音极缓极淡,却丝毫掩不住透心的寒意。
话音方落,“轰隆”声滚滚,齐璟踏着雷鸣,慵然渐行渐近。
太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强自压下惊慌:“这是保和殿,不是御乾宫!你来干什么!人呢,来人啊!”
齐璟在殿中负手站定,冷淡一笑:“人?母后不是自己将宫奴都遣退了吗?”
闻言,太后一瞬目露慌色,眼珠转动,念头忽有意识:“他呢,你将他弄到哪里去了?你……你大胆!”
“他?哦,原来母后是想见父皇。”孤傲的浅弧自嘴角划起,意味深长道:“母后,你着急了。”
齐璟侧过身,一掠衣袍,在桌边坐了下来,“让朕来猜猜,母后是为了赫连岐而来,可对?”
他慢悠悠翻过倒扣的茶盏,修长如玉的手执壶微微一倾,清茶溅盏而入,发出与这骇人的夜格格不入的悠然泉音。
太后浑身一震:“放肆!”
瓷盏轻落到唇边,齐璟略微一抿,又气定神闲放下,“母后既然来了,不妨说说打算如何做,是向父皇求情,以他太上皇的身份求朕饶赫连岐一命?”
他轻笑,透着淡淡的不屑:“若是如此,母后直接和儿臣说不是更好?”指尖一叩一叩,缓慢敲在桌面上,他敛眸慢声:“又或者,母后其实是想拖延赫连岐斩首的时日?”
一听此话,太后的心直直下沉,下一刻又见他修眸一掠,沉缓道来:“譬如,太上皇崩逝,二十七日国丧期暂禁重刑。”
掩盖在广袖下拿刀的手微微颤抖,往昔风韵雍容的脸上颜色瞬息凋零,太后喘息稍促。
他说的一字不错,紧要关头,她的确只能利用太上皇的死,延缓赫连岐的生,待之后再另想他法。
只是没想到,齐璟心思缜密至此。
太后摆出威势:“你休得诬陷哀家!不论何时,皇帝首先是人子,你这是忤逆,是不孝!”
许是这话触碰到了某处底线,齐璟幽澈的眸中骤然生寒:“人子?”
唇角笑痕尽显嘲讽,他点漆般的眸子一瞬间似沉入海底,带着噬人的寒意霍然抬眼。
他冷冷盯住她:“二十多年前,赫连家是如何怂恿太上皇谋逆,你们是如何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宣明帝,你又是如何私囚傅柔,待她诞下腹中胎儿,夺子弑母,还需要朕亲自提醒你么?”
当年的事,除了亲信,知情者皆被她暗中毙了命,全然没料到这些话会从他口中一一道出。
太后惊恐,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皇帝今日这般作为,是要与自己母后决裂不成!”
讥讽挑了挑唇,齐璟起身,那令人心悸的目光锁视于扶靠床榻的女人,他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朕的母后,二十四年前不就已经被你一杯鸠酒逼死了么?”
瞳孔猛得一缩,太后呼吸一刹紊乱,他果真是知道了什么!
齐璟将她惊愕慌乱的神情看在眼里,“你终生难孕,不得子嗣,故而假孕骗过太上皇,将傅柔刚出生的孩子收到自己膝下抚养……”
太后彻底紊乱,目中狠毒之色骤厉,她声音压抑极点:“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