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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今日陆建章听说谢怀琛不大好了之后,便思索着有这么一出,早就跟他们三令五申,决不可让陆晚晚踏出院门半步。
    不仅如此,他还多派了人手过来,就怕陆晚晚偷溜出去。
    护院将长思院围得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陆晚晚压根没办法冲破他们的桎梏。
    她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坐在地上,以手掩面,眼泪从指缝中淙淙流出。
    既为谢怀琛,也为自己。
    陆修林撑着雨伞,走到陆晚晚面前,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角微挑,带了几分温柔的怜悯:“起来,进去再说。”
    陆晚晚抹了抹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渍,缓缓站起,眼泪救不了谢怀琛,她也出不去。
    她转身回到屋里。
    陆修林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他母亲欠她的,总得有个人来还。
    她未还的,他继续还。
    陆晚晚觉察到陆修林跟在后面,她红着眼圈,转身道:“大哥哥,改日有机会我会将大夫人的事统统告知你,但是今天……我……”
    她喉头一哽,眼泪又滚了下来,泪水淌在嘴角,她尝到了,是苦的。
    这种滋味,她太熟悉了。
    “晚晚。”他立于檐下,声音温和,仿佛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轻声道:“我都知道了。是她害你没了母亲。”
    陆晚晚猛地回神,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同父的兄长。
    “她欠你的,我来补偿你。这辈子,我用这条命来还你。”陆修林缓缓说道。
    陆晚晚看着他坚韧又温和的眼神,心软成了一片。她红着眼眶,眼里蓄满了水汽:“我不需要补偿,她用生命赎了罪,我们便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不需要你的命来还。”
    陆晚晚知道,日后陆修林会成为抗击胡驽的一名大将,雄鹰不该将羽翼用来庇佑一个因他母亲而命途坎坷的女子。
    “晚晚,她……”他顿了顿,道:“对不住你。”
    陆晚晚抹了泪,极力挤出抹笑意,对他说:“你要真觉得对不住我,便帮我一件事吧。”
    “何事?”
    “帮我请徐家小姐来一趟。”
    陆修林虽是不解,但仍旧轻点了下头,答应了。
    陆晚晚微微福身,强忍着没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回到屋里,陈嬷嬷和月绣都在忙着,陆晚晚抹了眼角的泪,让月绣去请三姨娘和沈盼过来。
    月绣纳闷,见她满脸泪痕,也不便问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小姐,这是怎么了?”陈嬷嬷开口问道,陆晚晚哭了,她心疼得针扎似的。
    陆晚晚略顿了顿,问她:“陈嬷嬷,我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你会支持我吗?”
    陈嬷嬷心头一个“咯噔”,大小姐不是爱哭的人,当初离开允州来京城,和少夫人道别,她都笑着。此时哭得这般伤心,定和镇国公府小公爷有关。
    “小公爷他……”陈嬷嬷顿了顿,缓了口气,才问:“出事了?”
    陆晚晚方才痛哭半晌,这会儿心绪平静了不少,她长舒了一口气,道:“杖责一百,大哥哥方才告我,他恐怕……不成了。”
    陈嬷嬷大惊,揽着她的肩膀,柔声哄她:“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自会没事的。再说,大公子说话也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我让他去找笑春,她不会骗我。”陆晚晚眼神空落落的,停在窗台。
    默了片刻,她垂眼,道:“如果他真不成了,我就嫁给他冲喜。他若活下来,这辈子我相夫教子扶持他;他若死了,我便为国公爷和夫人养老送终,偿还他的恩情。”
    她声音温柔,却带有不容商量的力量。
    她自小便是如此,自己拿定的主意,便一往无前。
    陈嬷嬷知道,她是她一手带大的,什么性子,没人比她清楚。
    谢怀琛是个好孩子,将她放在心上,豁出命救她,他什么都好,怎么就快不成了呢?陈嬷嬷眼中滚了两行浊泪,滴在陆晚晚的手背上,灼热难当。
    “可是……陆建章不会同意的。”陈嬷嬷同她道。
    “不需要他同意,自我被送出京城的那天,我就没有爹,我要嫁谁,关他何事?”陆晚晚声音囔囔的,带着哭音:“今日宁家会来人接陆锦云,他没空管我。”
    陈嬷嬷声音暗哑缓慢:“小姐,当真要这样吗?”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说到此处,陆晚晚声音哽咽轻颤,呜咽中抬眼望着陈嬷嬷,眼中清泪缓缓滑落,如晶莹明珠滚过她如玉的双颊:“陈嬷嬷,他一直是想我嫁他的,我也喜欢他,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为他做不了。”
    这次回来,她一直很冷静,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紧守着自己的心,重重关上心上那一道门,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迷失在情爱里,再度忘了自己的使命。
    只一瞬间,听闻谢怀琛命悬一线的那一瞬,她一直蒙在脸上那张冷静的皮忽的被撕开,露出原原本本的她。
    陆晚晚本就是不拘一格的人,她喜欢谁便一往无前,上一世为了宁蕴,她代替陆锦云上花轿,追逐他去北地,陪伴一无所有的宁蕴东山再起。但凡是她想做的,便心无畏惧地一往无前。
    对一个辜负过她的人尚且如此。
    经历过坎坷,重来一回,她的胆气并未消退。
    谢怀琛为她做的,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会回应他,不是以一还一,而是以十还一。
    沈盼和陆倩云匆匆赶来,听到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沈盼几乎吓傻。
    她真心疼爱陆晚晚,是真为她打算:“你这么做,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
    “凭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总归我不靠别人的评价活一辈子。”陆晚晚道:“我做事只凭自己的心。”
    众口铄金,褒贬不一,没人能做到所有人都喜欢,只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陆倩云一向对陆晚晚敬爱有加,她欣赏她的聪明,佩服她的胆气,问道:“大姐姐,你要我做什么?”
    陆晚晚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我要你送我出门。”
    上一世她代嫁给宁蕴,便是倩云送她出门的。
    那时她们感情不深,姐妹俩并不了解,今生陆倩云于陆晚晚有了别样的意义。
    陆倩云牵着她的手,认真嗯了声。
    她的手因为练武所以很宽大,哪怕只是轻轻覆盖着她的手背,也带着温暖的温度。就像她这个人,一向令人觉得舒适。
    陆晚晚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她话语里的真实。
    不多时,陆修林便带着徐笑春来了。
    她哭过,双眼又红又肿,看到陆晚晚,嘴巴一瘪,一副又要哭的样子。
    陆晚晚知道徐笑春不是个爱哭的人,见她这副样子,她心里刹那间凉了大半,有什么东西猝然崩碎,被狠狠践踏成齑粉,随风一吹,散入风中,遍寻不得。
    她迷蒙了片刻。
    直到徐笑春喊了她一声“晚姐姐”,才回过神来。
    “你哥怎么样了?”陆晚晚的声音仿佛一场虚无的旧梦。
    徐笑春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滑落,一滴一滴,绵绵不绝。她哽咽得难以讲出一句囫囵的话,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抠出几个字:“太医……说……怕是不行了。”
    陆晚晚耳朵里一阵嗡鸣,好似什么也听不清。
    饶是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亲耳听到徐笑春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激荡开来,一下一下,磕碰着她脆弱的心,尖锐的疼痛冷不丁蔓延开来。她只觉得冷,从未有过的冷,从脚底蔓延,一点点沁入皮肉,深入骨髓。
    她抚着胸口,退了两步,跌坐在床沿。
    倩云扶着她,心中大为不忍,她道:“大姐姐,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哭一场就痛快了。”
    她没哭,眼泪干涸了似的。
    没有泪,只有悲,只有痛,眼神干枯地去牵徐笑春。
    她扯了帕子,去抹笑春脸上的泪,毫无章法:“别哭,还没到当哭的那一步,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徐笑春怕陆晚晚难过,当即止住了哭声。
    陆晚晚满意地抚了把她柔顺的长发,道:“这才对,今日你可要高高兴兴的。”
    “你帮我回去给国公爷和夫人带句话,我陆晚晚愿嫁谢怀琛为谢家新妇,若她以前说的话还算话,今夜戌时两刻到陆家后门来接我;若他们不愿意,我就自己走去镇国公府。”陆晚晚极力挤出一抹笑。
    徐笑春惊愕抬首:“晚姐姐……你……”
    陆晚晚轻捧着她的脸,说:“出事前夜,谢怀琛让我嫁给他,我没同意。现在,我愿意嫁给他了,想必他会很开心。”
    徐笑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陆晚晚轻拭她的泪,说:“别哭,今儿是我和你哥哥的好日子,你该为我们高兴才是。”
    徐笑春十分艰难才挤出一抹笑意:“晚姐姐大义,徐家和谢家都会记得姐姐的恩情。”
    听到这话,陆晚晚不免笑了,觉得她的话有些孩子气。
    “就算该记,也是我记你们的恩情。”
    徐笑春离去后,一屋子人便都忙活开了。
    对于陆家来说,今夜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夜。
    陈嬷嬷和月绣草草收拾了东西,随时可以离开。陆晚晚的东西不多,收起来很容易。
    陆修林在长思院待了会儿,便去了陆锦云那里。
    今夜陆锦云出嫁,下午她哭闹了一下午,陆建章看都没看她一眼。
    哭得久了,也就认命了。
    除了嫁与宁蕴,她别无他路。
    到底是一母所生的妹妹,即使她坏事做尽,出嫁的时候他还是去了趟。
    他答应了陆晚晚,送她出门。
    陆晚晚没打算这么早成亲,并未备下嫁衣,现买也不方便。
    三姨娘当年只是被抬进府里,根本没有拜过堂成过亲,自然没有嫁衣。
    一屋子人顿时面面相觑,陆晚晚平静地说道:“既然没有,那便算了,反正我不在乎那里。”
    “什么都没了,嫁衣怎能少。”沈盼道:“你且等等,我那里有一身,是给倩云准备的,只不过花还未绣完,你别嫌弃。”
    陆晚晚瞥了眼陆倩云,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对沈盼说:“多谢三姨娘。”
    沈盼还未走出房门,便听院里传来一阵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