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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沈寂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可你是我父亲,不是敌人。”
    “到了战场上,不管你对面站的人是谁,都是敌人。”沈在道。
    沈寂抱剑于胸,朝他拱了拱手:“多谢父亲教导。”
    沈在拍了拍他的肩头:“虽然你战术欠佳,剑法也不如我想象中的好。但足以担此大任。”
    听闻这话,沈寂牙一龇,追问道:“父亲要孩儿做什么?”
    沈在行至廊下,张开双臂,任由夫人为他解下铠甲,他将方才姜河送来那封信递给沈寂。沈寂双手接过,扫了一眼,皇上说安平公主出京前往靖州,让沈家追上她,与她同行,暗中护送她至靖州。
    沈寂皱了皱眉:“安平公主去靖州做什么?”
    “不知道。”沈在凝眉,摇了摇头:“不过她秘密出京,又化装成男子上路,说明皇上不想太多人知道她出京。既要掩人耳目,那咱们也不能过于招摇。你连夜去追,跟上她,暗中保护,若有情况,及时通知我们。”
    沈寂朗声答道:“是,孩儿领命。”
    说罢,他便草草收拾了行囊,骑马去追陆晚晚。
    陆晚晚午后才出发,此时并未走远,尚在京城外百里远的一座驿站。
    在驿站外看到陆晚晚的马车时,沈寂抬首望了眼天,天边已亮出鱼肚白。快要亮了。
    沈寂抬手,扣响驿站的大门。驿丞听到声响,提着灯笼打着哈欠走下来,看到沈寂衣着华贵,忙满脸堆笑迎了上来:“下官乃此处驿丞,不知贵人从何而来?”
    “我从京城来,去往靖州。”沈寂拿出一张通关文牒。
    驿丞验了文牒过后便将沈寂请了进去。
    驿丞引着沈寂往楼上走去,云靴踩在破破烂烂的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两人正上楼,楼上两抹月白的身影映入眼帘。
    “两位贵人这么早就起了?”驿丞笑着。
    这两位也是往靖州去的,出手十分阔绰,是以驿丞对“他们”热情到近乎谄媚。
    陆晚晚一心赶去靖州,昼夜兼程,晚上仅歇了两个时辰便摇醒徐笑春再度上路。
    徐笑春此时没怎么睡醒,气性儿正大,点了下头,冷冷地说:“着急赶路,不便久留。”
    楼梯上的沈寂听到她的声音,灵台忽然一片清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面白须净的小兄弟,双臂环胸,打了个毫不做作的哈欠。
    是徐笑春。
    沈寂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嘴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
    缘啊,你可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徐笑春旁侧也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想必就是安平公主。
    沈寂这点小表情毫无遗漏地落入徐笑春的眼里,她以为他在笑自己,朝他翻了个干净利落的白眼。
    沈寂不以为意,还之一笑。
    徐笑春还要瞪回去,陆晚晚怕她惹事,忙扯了她的袖子,将她拖走了。
    沈寂回眸,看向那道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又笑了下。
    记忆中那凶巴巴恶狠狠的小脸一点也没变,她还是那么凶,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沈寂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回京的场景。
    他从小长在西北,第一次回京,竟然水土不服,又拉又吐了近十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就跟发育失败的豆芽菜一样。父亲带他去徐家拜访故友,徐叔叔牵出了一个穿嫩黄色衣衫的小丫头。她比自己稍小些,吱吱呀呀说不完的话。
    她酷爱比划拳脚,扬言以后要当和她舅母一样的女英雄,来了兴致,她非拖着沈寂来比划。
    沈寂体虚身弱,正是虚脱的时候,被她追得满园子乱跑。最后还是被她逮到,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沈寂回忆了一下,小丫头片子拳脚还挺重的。这回回来他托父亲向徐家求亲,当年挨过的揍不能白挨不是。
    可是徐家说丫头还小,暂时还舍不得她嫁人。
    原来小丫头已不小,早就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她还存着当女英雄的梦。
    沈寂舌尖舔了下上颚,笑着回了房内。
    有了徐笑春,沈寂这一路可就不无聊了。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后面,暗中保护,眼睁睁看着姓徐的丫头出手救了被夫家扫地出门的寡妇、替强抢少女的贫户出手教训恶霸、掏出银子给卖身葬父的女子。
    徐笑春一腔侠义心肠,边走边行侠仗义,可怜陆晚晚急着赶去靖州,昼夜兼程剩下来的时间都拿去行侠仗义去了。
    出了京城几日,陆晚晚和徐笑春商议弃车骑马赶路。
    越往西北走,道路越宽阔,路上的人马更少,陆晚晚骑马便不怕了。
    当日她们到了并州一座叫石城的小镇。
    距离石城不远的几个县今年春遭受了严重的蝗灾,谷物不勤,多数流民涌入石城,街道上挤满了乞讨的乞丐。徐笑春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掏出钱袋就要接济流民。
    流民太多,她是接济不过来的。她接济了一些人,另外一些人则会心存不满,反而容易生事。
    沈寂正要出手阻止徐笑春,陆晚晚一把摁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许掏钱。
    徐笑春不解,却也没有违拗陆晚晚的意思,跟着她去往车马行。两人各租了一匹好马,骑马上路。
    待出了石城,徐笑春才问她:“嫂子,你为何不让我救济他们?”
    陆晚晚勒住缰绳,放缓步调。她不常骑马,双跨被磨得生疼,胯骨也就跟要断了一样。她强忍着,没表露出来。她朝徐笑春笑了笑:“流民太多,你救不过来。”
    “可是能救一些是一些。”徐笑春说。
    陆晚晚摇头:“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听过吗?得到救助最多的人会感激你,得到救助一般的人会嫉妒得到救助多的人,而没有得到救助的人则会恨你。”
    她目光看向前方,官道上一队一队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往石城走,寻求庇护。
    越往西北走,地势越平坦,环境也越来越恶劣,举目四望,半点绿意也无,四处黄沙滚滚,随着扑面而来的风吹来,沙尘扑了满面。
    徐笑春脸上裹着遮风沙的头巾,她微微朝下扯了些许,露出口鼻,对陆晚晚说:“那难道就不救他们了吗?”
    成群结队的难民数以千计,行走在路上宛如蝼蚁。
    陆晚晚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救,是没办法救。”
    顿了顿,她又说:“我们并非万物之主,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今日你若助一人,顷刻之后,便有数百人数千人匍匐在你膝下恳求救助。”
    “真……真的吗?”徐笑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以前听说过一件事,不妨说与你听听。”陆晚晚双跨疼痛难忍,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在道路一旁:“是说安州有一个人,他是京城流放过去的罪犯亲属。他刚到安州,家里很贫穷。经过半年的打拼,手中少有薄资。然而,不久之后安州附近的一个县城出了很严重的地震。大批流民涌入安州,那人怜悯流民艰难,于是施舍了个包子给一个带孩子的妇女。然后更多的流民涌了过来,乞求他的施舍。他只好将家里的粮食都送给流民,害得他怀孕的妻子无饭可吃,腹中胎儿最终小产。结果那些流民还是不满足,认为是这男子不仗义,竟放火烧他的家。”
    徐笑春听得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事?”
    陆晚晚心想,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恐怕她也不会相信会有人如此恩将仇报。
    她说:“以己度人恶是不对的,以己度人善也是不对的。在没有绝对能保护自己的实力的时候,咱们最应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陆晚晚声音很平静。
    如此一想,上一世的经验对她来说也不尽是苦痛,也让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不算白活。
    徐笑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捂紧了钱包。
    陆晚晚怕她觉得自己太过冷血,摸了摸她的肩膀,说:“放心吧,皇上已经开仓放粮,过不了多久赈灾粮就会运来。”
    徐笑春点了下头。
    沈寂自幼练武,耳力极好,隔了老远就听到陆晚晚的话。听后,他不禁对这位御赐钦封的安平公主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她是柔弱的深宫公主,一路走来才发现她冷静坚韧,丝毫不逊于将门出身的徐笑春。
    他眼角瞥到徐笑春,正好看到一男子向她靠近,目光盯着她腰间的荷包。荷包被扯得坠下些许。
    他抱着剑,走上前,拍了把徐笑春的肩:“终于追上你了。”
    徐笑春愕然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晚点还有一更。
    第89章 地震
    徐笑春看着沈寂面巾半掩面的脸, 下意识愣了瞬间。
    他的眉眼很陌生,她不认识面前这个人,隐约又有些相熟, 可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笑春的目光从男子的脸往下移, 最终落到沈寂揽着自己肩头的双手上,不由来了火气, 她下意识伸手拍了他一下:“这位兄台, 手松开。”
    沈寂笑着一看,手背上顿时浮起一道绯红的印记。
    他说:“我方才帮了你,你不谢我便罢了,为何突然打我?”
    徐笑春翻了个白眼,说:“谁让你动手动脚的?打你还要挑时候吗?”
    “大家同为男子,情急之下碰了下又有何妨?”沈寂抱臂于胸, 笑道:“莫非兄台不是男儿, 是女子?”
    徐笑春听他说话轻佻, 越说越过分,转了转手腕就要动手教训他。
    陆晚晚瞥到方才沈寂来时,徐笑春身旁的路人飞快掠走,闪进流民队伍中不见了。她看向徐笑春的腰间,见荷包被扯落了大半, 她拉住她, 说:“误会了。”
    说完,她朝沈寂拱了拱手,道:“多谢兄台, 大恩不言谢,我兄弟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往后有机会定当重谢兄台。”
    沈寂戏谑地扫了眼徐笑春:“还是这位小兄弟有礼。”
    他回了一揖:“后会有期。”
    徐笑春还要再说什么,陆晚晚扯着她上了马,疾驰而去。
    骑在马上的时候徐笑春一直在想究竟在哪里见过方才那人。
    待出了石城的地界,过了三四日,她陡然想起:“是在京城驿站,嫂子,在京城外的驿站我见过刚才那人。”
    陆晚晚默了一瞬。
    “为什么在京城见过,又在石城遇到?”徐笑春觉得其中有诈:“他会不会不怀好意?”
    陆晚晚则不以为意,她们已经到了并州和安州的交界处。前方有一个比较大的城镇,名叫雪新镇。陆晚晚对这个镇印象很深刻。
    上一世十月二十三晚上,以雪新镇为中心发生了一场极其严重的地震。
    在那场地震中,雪新镇极周围的郡县人畜伤亡惨重。
    流民涌进安州,宁蕴广施仁德救助流民,却未能面面俱到,以至于遭到流民的不满报复。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那时她和宁蕴刚成婚半年,孩子没了之后,宁蕴还在为安置流民的事情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