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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想起她近来的憔悴,和才上岸时欲言又止,却被芊杨抢先一步时的模样,丽质直觉有些怪异。
    ……
    仙居殿中,徐贤妃被送回来时,已是昏迷不醒。
    寝殿内外虽有不少宫人,往来,可不知为何,仍显出几分凄冷。
    北面就是拾翠殿,此刻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
    方才在清晖阁外时,淑妃与贤妃的情况都不妙,被人抬着匆忙送回各自宫中。一个要临盆,一个是流产,李景烨犹豫片刻,终是转头跟去了拾翠殿。
    而仙居殿中,只派了方才那两名女官过来。
    殿中宫人都有几分心寒。
    徐贤妃操持宫务十分辛劳,近来又因父亲徐慵的过世而整日郁郁,如今忽然流产,雪上加霜,如此境地,仍得不到陛下的怜惜与安慰,实在令人恻然。
    床边,两名女官仔细诊脉后,待宫人替徐贤妃换上干燥的衣衫后,一个取出药箱中的银针,于火上烘烤过后,便开始施针,另一个则提笔写下一张药房,交给女史下去备药。
    锦被之下,一缕缕鲜血自她身下缓慢渗出,印到浅色的衣裙间,有些触目惊心。
    二人一面动作,一面时不时查看锦被下的情况,直到鲜血渐渐止住,这才松了口气。
    待将汤药灌下,众人又守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徐贤妃才幽幽转醒。
    床边伏趴着的宫女听荷察觉动静,忙抬头望去,见状不由喜极而泣:“娘子终于醒了!”
    徐贤妃苍白的面容间有片刻混沌,吃力地转了转身子,像是慢慢想起了什么,问:“淑妃呢?她如何了?”
    听荷一惊,忙四下看看,见旁人都退在外间,正昏睡着,这才压低声道:“奴婢天亮前去看过一回,说是才生下了一位小郎君,哭声有些弱,却仍算母子平安。”
    徐贤妃没说话,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望着床顶呆怔片刻,随即又问:“钟贵妃呢?陛下如何处置?”
    听荷道:“钟贵妃被禁足在承欢殿中了。”
    徐贤妃不由扯出个嘲讽的笑:“果然还是这么薄情。”
    她自得知自己有身孕的那日起,便已在暗中盘算。本打算趁着今日人多时悄悄动手,走过阶梯时也好,经过池畔时也罢,只要主动称脚下打滑,不小心累及淑妃便好。
    越是一目了然的简单手段,越不容易引人怀疑。
    她也已怀胎,主动请罪,陛下即便怀疑,也不会太过苛责。
    可偏偏芊杨忽然指认了丽质。
    人人都信空穴来风,即使不少人知道芊杨与贵妃似乎有旧怨,一旦被指认,也会将怀疑的种子悄悄埋下。
    她若再主动揽下罪责,反而教人怀疑是她与贵妃一同谋害淑妃。
    “我呢?”她垂下眼,一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腹部,只觉一阵刺痛传来。
    听荷静了片刻,道:“孩子没了。”
    “好。干净了。”
    徐贤妃轻轻笑了声,如释重负一般,只是眼角却悄悄落下两滴泪来。
    她伤不了他分毫,只好教他尝尝痛失子嗣的滋味。
    他那样自私又冷漠的人,大约也只有子嗣能令他痛苦了。
    可惜差一点。
    幸好,她的这一胎没了。
    第54章 妙云
    有皇帝亲自下令, 芊杨等当日靠近太液池边的宫人都被仔细审问,就连其余嫔妃,也都有专门的内侍与女官亲自前去询问当日的见闻。
    嫔妃与宫人们或称当时夜黑风高, 虽见三人站在一处,却看不真切;或称未曾留意, 不知内情;唯有芊杨一人, 一口咬定亲眼见贵妃经过淑妃时, 伸手推搡,令其落入水中,连贤妃也被连累。
    数日下来, 审问似陷入僵局。
    延英殿中, 何元士得了消息便赶忙入内,凑近李景烨耳边低语一番。
    李景烨瞥一眼坐在下面的萧龄甫,挥手道:“无妨, 此事与淑妃有关,正好萧相公也在, 一并说了吧。”
    何元士遂后退两步, 抬高了声,将审问的结果一一道出。
    “如此, 除了芊杨,再没有旁人说是贵妃做的。”李景烨带着倦色的面上眉宇微松, 双目慢慢望向萧龄甫。
    他自然不愿将事怪到丽质身上,既然只芊杨一人的证词, 便不足以定罪, 只要萧龄甫与淑妃肯松口,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话中暗示如此明显,萧龄甫一下便明白了。
    只是他到底有几分不甘心。他自己的女儿, 自然自己最了解。那孩子一向是循规蹈矩的性子,若非真有人在背后动手,绝不会那样说。
    他犹豫一瞬,随即作恭敬状,于榻上弯腰拱手,道:“只一人的证词,实在不足给贵妃定罪。况且,臣听闻那宫人本在贵妃身边服侍过,后来才被贬入掖庭宫,兴许与贵妃本就有旧怨,只是借机诬陷罢了。”
    二人之间的旧怨旁人都不知晓,不过众人都爱捕风捉影罢了。
    李景烨清楚内情,却不解释,见萧龄甫如此识趣地让步,十分满意。
    然未待点头赞同,却听他接着道:“只是,如今宫内宫外都传陛下不分是非,一味偏袒钟贵妃,令人寒心……”
    李景烨才转霁的面色又沉了下去:“看来萧相公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萧龄甫忙将腰弯得更低:“臣不敢,贵妃如何,自轮不到臣置喙。只是人言可畏,臣以为,陛下素来是天下人眼中堪比高祖、太宗的明君,不必因此小小一事而为人诟病,不妨再稍候些时日,待这一阵风波过去,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他一向懂得陛下的心思,自然也明白如何措辞方能说动。
    果然,李景烨听罢,顿时想起了先前裴济曾说过的,宫外已有过一阵传言,以为他为丽质的美色迷惑而昏聩不已。
    他沉吟片刻,终是压下心底的焦躁与不悦,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萧龄甫知他已听进去了,闻言忙起身退下。
    殿中静下,李景烨坐了片刻,不住揉着眉心,问:“丽娘这两日如何?”
    何元士道:“老奴照陛下的吩咐,每日派人去问候,贵妃一切安好,不见异样。今日秦国夫人携女求见,此刻怕正在承欢殿中。”
    “朕去看看她。”
    ……
    承欢殿中,丽质正坐在案边,听杨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来府中的琐碎杂事。
    李景烨令她禁足殿中,旁人的往来却不曾干涉。大约是为了表示怜惜之意,今日何元士还亲自将钟家人也带来了。
    只是来的仍是杨夫人与钟妙云母女,并没有兰英的身影,一下便令她失去了兴致。
    “……族中你那位才嫁给前年进士的堂妹,听闻这两日在婆家受了不少气,昨日才跑回娘家哭了一场。”
    杨夫人絮絮叨叨,一面说着,一面小心观察丽质的神色。
    丽质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下,冷冷道:“叔母不必故意拿话来激我。禁足是陛下的意思,叔母若不满,不妨亲自去问陛下。”
    杨夫人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近来家中人过得不顺,显然是暗指她这个贵妃出了事,被皇帝幽禁,连累了家人,要她主动向皇帝服软求情。
    钟家封了爵位又娶了公主,虽为人不齿,却也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自然也入宫赴宴,目睹了一切。合府上下都依靠她这个贵妃的荣耀支撑着,此时见她落难,自然着急。
    话音落下,杨夫人下意识想说两句刻薄话,可又想起如今身在宫中,眼前的女子也不再是家中能容她随意责骂的三娘,只好噤声,讷讷地憋红了脸。
    一旁的妙云却道:“阿秭,你也忒窝囊了,平白被人害了,也不知反抗。若换作是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定要主动去求陛下开恩。”
    丽质挑眉,望着她年轻鲜丽却带着几分精明的面容,只觉一阵好笑。
    她们虽然都认定她不会做推人入水那样莽撞的事,可话里话外,似乎觉得她不向李景烨主动求饶才是最大的错处。
    明明这一切都是因李景烨的瞻前顾后与自私自利才造成的。
    她敛了眼神,细细揣摩妙云那句“若换作是我”,这才回过味来。
    这句话,在舞阳公主新婚第二日时,她也听妙云说过。
    这个堂妹被父母娇养着长大,又因从小生了一副好皮囊,虽出身不高,却也有不少追捧者,多年惯下来,反倒令她变得心高气傲,不满足于现状。
    大约宫廷中高高在上的奢靡生活已令她心生向往了。
    丽质唇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妙云,没再说话。
    这时,殿外的青栀进来道:“贵妃,陛下来了。”
    三人遂一同起身,往屋门处去迎。
    李景烨跨入殿中,先伸手将丽质扶起,随后瞥一眼一旁的杨夫人与妙云,道:“你家中人难得来,一切可好?”
    丽质没说话,目光直接望向妙云。
    果然,妙云半点不见怯,当即抢白道:“多谢陛下体恤,妾与家人一切都好。”
    李景烨的目光自她面上淡淡扫过,随后望向丽质:“丽娘,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杨夫人一听便知这是示意她们母女离开,忙拉着妙云起身离开。
    待旁人都走了,丽质才轻声道:“妾还在禁足,陛下怎么来了?”
    李景烨没直接回答,只牵着她的手坐下,伸手捏住她下颚轻轻抬起,仔细看了片刻,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幸好,未见消瘦。”
    丽质将头侧开,离开他的指间,望着一旁屏风上的鸟雀图案,问:“陛下要对妾说什么?”
    看他这模样便知,定不是来将她放出去的。
    果然,他先将近日审问的结果道出,又叹了口气,道:“芊杨一人的话,自然做不得数,朕自会命人处置她,还你清白。只是,近来宫里宫外有许多中伤你的流言,许多朝臣对朕也颇有微词——”
    丽质没听他将话说完,便从榻上慢慢起身,将一旁的窗户推开,令寒意涌入屋中。
    “妾明白,陛下不必解释。”
    意料之中的事,她心中没有半点波澜。若能趁机渐渐疏远,更是正中她下怀。
    李景烨噤声,望着她立在窗边的背影被投射进来的日光照出一层模糊的轮廓,心中忽然有些空。
    他霍然起身,想上前抱她,可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凝望片刻,道了声“朕会再来看你”,便转身快步离开。
    何元士见他出来,忙要扶他上步辇。
    李景烨心中正有些恍惚,挥了挥手,慢慢朝前走。
    如今天还未还暖,空阔的宫道上只偶尔有内侍与宫人经过,见他过来,纷纷避让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