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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人证俱全,皇帝想偏袒都偏袒不了,只能把这帮表哥表弟全都炒鱿鱼,承恩公府被炒的只剩一个爵位了。太后这回是真气病了,偏偏大臣们眼神贼利索,一见太后这阵仗,立即指责承恩公府照顾不力,理应削爵。
    大臣们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对着承恩公府开炮,威力简直巨大无比。太后吓得连病都不敢病了,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就怕被人揪住了话柄削了承恩公的爵。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得直打嗝,当初太后哼哼唧唧装病,出贱招威胁朝臣。现在被朝臣教做人,真病了反而不敢再作。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至于死于流矢的李吉?死都死了,谁还有心思管他?看在太后真病了的份上,降承恩公府为侯府,草草葬了他便是。哦,还要再罚二十万两银子,用来安抚受灾百姓。
    承恩公……不对,现在的承恩侯简直要哭瞎眼,二十万两银子啊,他们当外戚也就八年,捞来的银子除了家里的吃穿用度外,也就只有二十万两了。
    这是要抄光他们的家啊!
    不过承恩侯再怎么哭,众人也只有冷笑,该罚银子的时候绝不含糊,真在承恩侯府上演了一出抄家记。
    这时候,原本还是承恩侯心头肉的宝贝儿子李吉就成了阖府上下最大的罪人了。别说给他办个体面的葬礼了,气急之下的承恩侯甚至要把这个祸害从族谱里划掉。
    于是,原本还要被皇帝大肆追封的李吉,最终只是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了事。因为杀民充功之事,李吉名声臭大街,百姓们都恨毒了这个王八蛋。李吉下葬没几天,也不知是哪些人,趁着夜色偷偷把李吉的坟给刨了,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尸体却暴尸荒野,成了野兽腹中食。
    顾淮之: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残害无辜的垃圾,必须就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此时,顾玄已经在准备回虞川之事,顾府上下都忙着收拾东西整理行囊。
    这会儿出门一趟不容易,样样都得准备妥当点,生怕路上有什么变故。尤其是王氏,更是重中之重。王家果真送来一堆补品和药材,同来的还有一个医女,就是为了照顾好王氏这一胎。
    顾家人手也不少,护卫仆妇大夫医女全都有,一行人收拾妥当,又寻了个善卜筮的老者过来卜卦,以测此行吉凶。
    在顾淮之眼里,这就是迷信。奈何时下正流行卜筮,不管干什么大事都先请擅长此道之人前来卜算一番。据说太.祖当年即位后第一次祭天,也请人卜算过。问的是我兴朝能传几代,结果抽出个“一”,气氛一时非常尴尬。现在看来,还真不是太.祖手黑。
    好在这次的卜者手比较红,卜出一个“中吉”,顾玄登时放了心,带着一家人往虞川而去。临行前,已经成了新任丞相的徐季陵领着大半个朝堂的官员前来送别,很是让顾玄伤感了一番。
    虞川在宁州,从京城出发,要经过平州,而平州,正与兖州交界。
    考虑到车上有孕妇和小孩,一行人走得较慢。大半个月后才进了平州的地界,而越往前走,顾淮之便越沉默。
    只因平州境内,涌入了大量灾民。顾淮之从未见过人能卑微落魄至此,不少人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神情麻木,瘦如干柴。
    顾淮之心头巨震,紧咬着牙骂了一句:“李吉该死!”
    顾玄眼中亦添了几分悲悯,“不论何时,遇上天灾,受苦的都是百姓。这也是他们的命数。”
    顾淮之垂眸,看着倒在路边的人,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遭这种罪的。这哪里还有个样?”
    “那你便要刻苦勤学,日后踏入仕途,奉明主,清吏政,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顾淮之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肩上多了几分重量。哪怕顾玄让人给了灾民钱粮,解了他们的困境,顾淮之依旧闷闷不乐。
    快出平州时,顾淮之一行人又遇见了一位了粗布麻衣的大夫。他一路医治灾民,正要往兖州而去。顾玄感其高义,送了盘缠和药材,还让两名护送这位宋璟大夫前去兖州,务必要护好对方的安危。
    顾淮之则问他:“兖州还在平乱,刀剑无眼。此去兖州,甚是凶险,先生为何而去?”
    宋璟含笑看着顾淮之,眼中似是藏了整个苍穹:“我是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我分内之事。将士战死沙场是荣耀,我若死在救人之中,亦是死得其所。”
    顾淮之心下大震,郑重地向宋璟行了一礼。顾玄亦是震动不已,忍不住感慨道:“我虽曾为丞相,却不及先生仁义宽厚。先生若是不嫌弃,他日得了闲,还请来我府上坐坐,我必郑重相迎!”
    宋璟爽朗一笑,“若有幸活下来,宋某定然会去府上,好好谢大人援手!”
    说完,宋璟翻身上马,带着顾玄给他的药材和盘缠,一路往兖州而去。
    顾淮之看着他的背影,忽而一笑,轻声道:“这世上,有李吉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混蛋,也有宋大夫这样的高义之士。这世道,正是有了他们这样的仁人义士,才让百姓们心怀希望。”
    第8章 虞川顾氏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三个月才到宁州。还未到虞川,宁州刺史并数位官员竟然已经等在半路,说是备了酒宴要给顾玄一家接风洗尘。
    顾淮之一路上都和顾玄同坐一辆牛车,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位刺史大人眼中的崇敬之色。
    顾玄推辞不过,含笑应了下来。刺史大喜,这才把目光放在顾淮之身上,开口就是一通夸:“下官虽在宁州,也听得京中盛传丞相嫡长孙天资聪颖,只可惜一直不得而见。如今一看,这通身的气度,竟好似丞相当年。”
    “你倒是惯会哄人开心,老夫当年如何,以你的年纪,怕是无甚太大的印象吧?”
    “那可未必,下官也就比丞相小个十岁,当年丞相风华盖京城,天人之姿,谁不心折?如今小公子虽然年幼,倒是有了那么一丝高华气度。”
    顾淮之心说这人也忒会吹彩虹屁了,一夸就是俩,还语气诚恳,一点都不显得谄媚,真是个人才。
    顾玄已经笑着对顾淮之道:“淮儿,快来见过吴使君。吴使君可是杏阳吴氏的嫡长公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杏阳吴氏最擅谱牒之学。谱牒一道,我们顾氏可不如吴氏。你再大一点,就该开始背谱系,到时候,说不定还有请吴使君赐教的时候。”
    吴刺史笑眯眯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顺势开口道:“丞相客气了。吴氏族有女眷嫁进了王家,亦有叔父娶顾氏女为妻。大家都沾着亲,只可惜不在一处,走动不便。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亲近亲近,又何必这么生分。”
    顾淮之听着直咋舌,这都是什么情况,天下官员是一家,走哪都能攀亲戚?
    哪怕顾玄父子一再在顾淮之面前说过顾氏有多厉害,顾淮之都只觉得顾家就是那种人才辈出十分有底蕴的家族,过年时看的那个“顾半朝”就知道顾家如何昌盛了。但是顾淮之仔细想了想,上次前来顾府的官员,除却顾家人外,出身也都不凡。现在离了京,碰上的刺史又是世家大族出身,除却顾玄提到过的徐季陵外,顾淮之竟然没见过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
    这么一算,官职高的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啊。士庶官员的比例也差太多了吧!
    顾淮之不由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吴刺史已经笑着侧身,等顾玄抬脚后才落后他一步作陪。顾琉三兄弟随侍其后,女眷那边早已有人抬了软轿抬着徐氏婆媳入了刺史府后院。
    顾淮之则紧跟着顾玄进了大堂。
    果然如同吴刺史所说,屋内已经备好了美食佳酿,鹿獐雁羊肉摆了满桌,还有鲍鱼鳖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凑齐了,好一桌山珍海味。
    吴刺史原也没料到顾玄竟然时刻把顾淮之带在身旁,赶紧让人把顾淮之面前的酒樽中的酒换成酪浆,底下人见状,十分有眼色地端了几盘易克化的糕点过来。
    顾淮之保持微笑,做足了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夸赞。
    顾玦最是适应这种场合,他比两个哥哥天生多出几分表现欲,叛逆期的少年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自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张扬气息。搁别人身上,这气质怪叫人心下犯嘀咕的,但顾玦顶了个世家名头,那就成了有个性,甚有名士之风。
    顾淮之都被众人的话给惊呆了,顾玦这要是名士风流的话,那名士们怕都是中二病哦。
    觥筹交错间,吴刺史已然微醺,含笑拍手道:“既有美酒名士,自然也要有美人相伴。我府上的舞姬近来新编了一舞,颇为雅致,不如大家一同观赏一番?”
    众人轰然叫好,顾玦也已微醺,跟着一同拍手。
    俄而琴瑟声四起,悠扬清丽,而后一声笛音破空而来,舞姬们翩翩入殿,衣袂飘飘,纤腰曳广袖,皓腕卷轻纱,当真如月宫仙子下凡尘。
    在座的除了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外,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文化人。文人感性,灵感来了便要写诗作赋。于是这场酒宴就莫名其妙成了文集会,菜式都撤了下去,换上笔墨纸砚,一干喝上头的人诗兴大发提笔成文。
    其中顾玦尤为引人注目,这会儿推崇美姿仪,好气度,他全都有,年纪又是作文之人中最小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骄傲锐气,极为招人。更何况顾玦兼备顾徐二家之长处,一手书法飘逸灵动,落笔便是锦绣文章。
    不过一刻钟,一篇《宁州集赋》便翩然跃于纸上。
    顾玄和吴刺史做判,待顾玦落笔后,二人一品,顾玄脸上便带了隐隐笑意,却不开口。吴刺史拍案叫绝,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言道顾玦果然不负顾氏擅文之名。
    顾玦被夸得有几分飘飘然,期待着看向顾玄,在看清楚顾玄眼中的满意之色后,顾玦不知为何,眼睛忽而一酸,连忙笑着同众人敬酒。
    顾淮之眼珠转了转,隐晦地看了顾玄一眼,发现顾玄上扬的弧度比平时略微高了那么一丢丢,心里也为顾玦高兴。
    这次酒宴十分成功,各人的小心思基本都完美打成。是以分别之时,众人对顾玄父子更为热情,恨不得亲自把他们送到虞川。
    顾玦也因这次酒宴声名鹊起,收到拜帖无数。
    再次出发时,顾淮之想了想,同顾玄说了一声,蹬蹬蹬爬上了顾玦的牛车。
    顾玦这会儿还有点晕乎,正靠着软垫,双眼半眯,比平时少了几分别扭和戾气。见了顾淮之,顾玦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顾淮之招招手,乐道:“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是见我今日文思斐然,被我折服了?”
    顾淮之大着胆子伸手戳了戳顾玦的脸,口中还笑嘻嘻道:“小叔今日这酒一喝,脸皮都较往日厚上不少。”
    “嘿,你可真会说话!”顾玦一把抓住顾淮之的爪子,报复性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大咧咧问他:“说吧,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淮之赶紧拍马屁:“小叔方才不是说了嘛,当然是见小叔气度不凡,比我阿爹还潇洒俊美,特地跑来向你学一学。”
    顾玦斜睨顾淮之一眼,冷笑不语。
    顾淮之再接再厉,“小叔你那字儿写得真漂亮,灵秀飘逸,深得阿婆真传,不愧是阿婆的儿子!”
    顾玦立刻舒坦了,大方地把刚才写的《宁州集赋》拍在顾淮之手上,豪气道:“送你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顾淮之麻溜将它收好,看着顾玦略微有些迷离的眼神,狡黠一笑,开始套话:“小叔,勤练书法日夜苦读,阿公阿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十分高兴。等你到了年纪,指定能顺利通过考试得个好官职。”
    “什么考试?你这是听谁说的不实消息?”顾玦不解,“咱们姓顾啊,光凭姓氏,想做官不就是让人举荐一回的事吗?还要考什么试?简直闻所未闻。”
    顾淮之总算明白哪里不对了!就说士族官员比例高得超标了,还基本垄断了高品大官,怎么看怎么不对头,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没科举制!
    也是顾淮之想当然了,毕竟科举制度在华夏拥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以至于顾淮之穿越后,提到做官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科举。结果老天爷对他太好,直接让他保送,凭借姓氏就赢在起跑线了。
    看起来真是躺赢的人生。
    除了皇帝脑残,朝廷岌岌可危之外。
    顾玦生怕他侄子被人给忽悠傻了,赶紧追问:“这都是哪些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这等刁奴,趁早发卖了事!”
    “不关旁人的事,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顾淮之赶紧摇头,“我就是见阿公提拔下人也会有意考上他们几回,便想着小叔你马上也要步入官场了,朝堂选仕是不是也要考几次试?”
    “奴婢怎能同士大夫相提并论?”顾玦很是气愤,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要是想当官,随便让人举荐我就是,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顾淮之哂笑,赶紧灭火,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现在小叔你一说,我不就知道了?话说回来,凭小叔今日在刺史府的惊人表现,若是小叔想出仕,吴刺史等人应该都急着争相作保吧?”
    顾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冷哼一声,傲然道:“那可不是!”
    可算是把他的毛给捋顺了!顾淮之揉了揉脸,继续给顾玦说好话。
    心下却突然有点茫然,本来打算勤学苦读跟着祖父吸收厚黑学知识等着时机成熟后科举入仕的,现在看来,勤学苦读完全可以砍掉了啊。
    偷懒的心思微微一起,顾淮之脑中立即闪过灾民们的身影,再大的心思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学吧,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到时候才有更多的资本争取话语权。
    又走了三天,顾淮之等人终于到了虞川。
    这三天,顾淮之已经平复了自己闹乌龙搞错背景的复杂心情,结果一下车,进了顾氏古宅后,顾淮之刚刚调整好的心情又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摸着良心说,按财富来划分外,顾淮之上辈子绝对是顶级富豪那一波的,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自觉也拥有不少豪宅。结果,见了顾氏的古宅后,顾淮之觉得自己错了,上辈子那上千平方的房子,根本就不配称为豪宅。
    顾氏的古宅哪是宅子啊?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城堡。依山傍水,四面有水,东西有山,中间还有山岭起伏。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诗意盎然。再远处,田野阡陌纵横,一片勃勃生机。顾淮之极目远眺,也无法观测出这庄园具体的面积。
    顾玦见顾淮之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笑着敲了敲他的头,乐道:“怎么,看傻了?这才是咱们的庄子,京城里那府邸还是太小了,不够开阔。进了庄园,样样都有,农田药田果林,还养了牛羊等牲畜。大门一闭,足不出户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顾淮之默默吸了口气,抬头问顾玄:“阿公,我们这庄园,有多大?”
    顾玄想了想,不在意地回道:“记不大清了,约摸三百顷吧。”
    顷……顾淮之默默算了算,一顷是一百亩,一亩约是666平方米。古今度量的差异并不大,哪怕砍个对半,三百顷地,算下来都将近一千万平方米了,这得有一个县那么大了吧?哪怕几座山占了不少比例,也很让人震惊。
    这才是真正的土豪啊!地都是论顷算的!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顾玄还随口表示:“这是咱们的祖产,代代传给长子嫡孙。我当年在云州任刺史,也造了一处别庄。虽然不及这处大,相差倒也不远。”
    除了闭嘴惊艳,顾淮之已经想不出任何形容词了。
    庄园中住着的人不少,大多是顾家的佃户和奴婢部曲,部曲身份高于奴婢低于平民,世代依附于主家,如今已成为主家的私兵。战时当护卫,平时则为佃户,为主家种地屯粮。时已四月,部曲们正忙着种黍禾胡麻,婢女们则准备着开始织布。
    除却奴婢部曲外,庄园中也有不少顾氏族人。知晓顾玄等人要回来,早早地侯在门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