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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怀袖本来戒心就重,如铜墙铁壁,确是不可能这么快放下心防,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想要尽早,早一刻也好,看能不能捂化她寒冰浇筑的心。
    萧叡起身说:“你姑姑不是说要指派我活做吗?”
    雪翡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姑姑没说。”
    姑姑和皇上都是她猜不透的人,她也搞不懂这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皇上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还不让人知道他是皇上,姑姑居然还敢凶皇上。
    姑姑胆子可真大,她既担心,又佩服,觉得难怪姑姑当初会当上尚宫,犯了宫规私逃出宫最后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就看皇上对她的态度,便觉不同。
    说罢,萧叡自己起身去找怀袖:“秦姑娘,方才你不是还说有活要给我做吗?”
    怀袖哑然地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回事啊,自己找罪受?
    萧叡见她如遇到天敌的猞猁竖毛一般,苦笑了下:“老实说,我过了午时就走,还有事要办,至多在这待一个多时辰而已。”
    萧叡一说马上要走,怀袖一下子放松下来:“你那么忙,还跑我这来做什么?”
    萧叡半晌无言,轻声涩然道:“我只是……我只是忍不住,就算我身在那里,心却飞到你这里。我就是想见见你,不是作为那个人,只是七郎,七郎想见瑶蕊。”
    他敏锐地察觉到怀袖的神色变了,不再那么锐利,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不叫瑶蕊,那是皇后给我取的。你不知道我的小名吧,我的小名本来叫……”
    话还没说完,萧叡急急地说:“我知道,叫‘二丫’嘛。”
    怀袖:“……”
    怀袖无语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萧叡道:“我知道你老家在哪,早就打听过了。不然你以为你那会儿回老家时,你老家的桥和路是怎么一夜之间就铺起来的吗?”
    毕竟那是怀袖的老家,他满心宠爱不知道往哪里使,特意拨了一笔银子,如今那个村子也格外受县官关照。
    怀袖顿时无语。
    萧叡道:“我既来了,让我做些什么再走吧。”
    怀袖被他眼巴巴地望着,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四五岁时的萧叡,像是个傻子,每次一遇见她,就盯着她看个不停。
    她只好找了个机会,约了他,萧叡兴致勃勃地来赴约,却被她生气地骂了一通:“你别总看我,不然人人都知道我们私下串通了。”
    萧叡被骂蒙了,傻乎乎地看着她,说:“我、我忍不住啊。”
    他满脸赤红,过来拉她的手:“瑶蕊姐姐,我满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你,我忍不住的想看你。”
    这也太不害臊了,让怀袖也跟着脸红。
    萧叡又没脸没皮地补充说:“我就想亲你,想抱你,想与你困觉。”
    怀袖立时转羞为气。
    萧叡趁她还没骂人,飞快地亲她一下:“你让我亲近一下吧,那我就不会总想着了。”
    怀袖犹豫地说:“可是太疼了。”
    萧叡亲亲她,连哄带骗:“那是我还不熟练,我这段日子看了几本书,多弄弄,等我学会了,会很快活的。”
    怀袖半信半疑:“是吗?”
    可眼前这个男人像那个少年,却绝不是那个少年了。
    怀袖摇头:“我这没什么活要给你做的。”
    “你实在要做的话,等会儿有人要送酒来,你帮我搬一下吧。”
    萧叡做足心理准备,等那酒家送了五坛酒来,本来只在门口放下,但是抬头见到萧叡,被他的气度仪表慑住,愣愣地就干了活。
    萧叡迷里雾里,还以为人家本来就要做这个,由着他做了,只道多谢。
    雪翡对他说:“姑姑说在后院等你,请你提酒过去。”
    桌上一坛酒。
    怀袖说:“帮我开一下吧。”
    萧叡打开酒,酒香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他忽然明白了,顿觉心酸:“你这是做什么……”
    怀袖笑了笑,她拿出酒壶酒杯,捧着酒坛子装酒进酒壶里,说:“请你喝桃花酒啊。我们分别时,我不是和你说了,你若哪天来了,我要请你喝酒吗?”
    怀袖斟了两杯酒,拿起一杯:“喝了这杯酒,您便走吧。”
    “天下苍生哪耽搁得起,您一时鬼迷心窍,我却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我会良心不安的。”
    “算是我为了百姓求求您吧。我最近听到许多您南巡的事,我想,必定不是为了我吧,只是顺道过来见我一面。”
    “其实能见到您也挺高兴的,离开时,我嘴上说将来请您喝酒,但我知道估计不会有机会了。就算有也会是几十年后,到时候我都是个老太太了,那么丑,你估计会大失所望。”
    萧叡苦涩地说:“你就算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他被怀袖堵回去,不好说就是为了怀袖才来南巡……显得他昏庸无能。
    虽也不是全为了怀袖。
    “秦月在这里敬您一杯酒,祝您南巡顺利。”
    怀袖笑了笑,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叡喝完一杯酒,午饭都没吃,就被怀袖牵着鼻子似的送出了门。
    他提着书笈站在门外,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往外走,走了大约小半里地,到一处屋舍,已有人在等他。
    萧叡乘上车,赶回行宫,下午还有一处河堤要去看。
    第59章
    行宫。
    更深露重, 夜阑人静。
    聒噪的蝉早已被宫人捉了几遍,连蛙也捕了去,省得这些个虫儿叨扰贵人清梦。偌大的行宫, 只余烛芯燃烧的细微轻响。
    张磐守在空无一人的寝宫门外, 抬手用袖子掩着打了个哈欠,虽然皇上不在, 但外头的人不晓得, 他得装出皇上在这的样子, 等明儿上午,皇上就会回来了。
    这几日,皇上都入夜了出去,天亮再回来, 每日晚膳后他会叫一个美人,放在屋里摆摆样子,自顾自在一旁批奏章。
    在宫里, 美人反而不好出头, 这越热闹的宫殿越少,多是藏在冷宫里幽幽地就没了。
    到了外头行宫, 民间搜刮的美人满坑满谷地要往皇上床上送,他见皇上挑着收了几个,还以为是要收用,看来只是为了不驳人面子罢了。
    近来皇上的名声越发不中听,颇有些闲言闲语,以前皇上是耽搁了没娶妻,可现今广收后宫一年多快两年,后宫众妃仍然一无所出,他作为皇上身边心腹的大总管, 知道皇上是给妃嫔中用了药,不让她们有孕,此为秘事,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是以这南巡一路下来,还有那等自作聪明的,向皇上进献极擅男科的圣手,说什么八十老翁经他诊治之后也能金枪不倒、老树开花。被皇上黑着脸叉出去了。
    皇上起初连美女也不要,然后便又有人悟了,改送貌若好女的男人,皇上拒了以后,只好回头去收美女。这不,如今收了几屋子的小美女,个顶个的水灵,全是十四五岁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
    这些人大抵是推己及人,昨日与皇上一道去巡查河堤的那位五十岁的老大人听闻昨年才刚收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妾。
    张磐又打了个哈欠,他的小徒弟递上鼻烟,殷勤地道:“爹爹,您去打会儿盹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张磐便歇息去了,这日子是真难熬,他不由地想,他都有些扛不住,陛下两头跑身子骨能吃得消吗?
    陛下怎的就那么离不得那个怀袖呢?尚宫娘子也没绝色到倾国倾城吧?还一点也不体贴温柔,堪称冷若冰霜,难道陛下就好这口?
    有人打点他,问他陛下的爱好,他一概守口如瓶,其实这倒也不难打听。世人最爱瞧人出丑,皇上登基以后最大的丑闻便是与尚宫的私情,明面上没人敢说,私底下早传开了,京里不少人知道。
    还有人说皇上对后宫冷淡是皇上爱好不同,因自幼丧母,喜欢比自己年长、身材高挑的女子。
    南巡之前,皇上从私库里拿了一笔钱将原是冷宫的蘅芜殿修葺一新,蘅芜殿原是冷宫,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先前尚宫娘子出逃,皇上便是在此处寻得线索。皇上似乎准备这次来江南,要将尚宫娘子接回去,安藏在蘅芜殿中。
    张磐想着想着,浅眠过去,还是睡吧,多睡会儿,等会儿天亮了,他还得打起精神应付那帮想求见皇上的人,给皇上打马虎眼呢。
    萧叡趁怀袖去乡下的期间,将她临安城住处的隔壁院子盘了下来,怀袖回城的第二日,他也悄悄地住进来,带了另一拨人伺候,全是怀袖不认识的,怕被她瞧出来。
    这不,才刚搬进去,怀袖就使人过来敲门,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主家,又问要不要帮忙,如若有事,但可求援,还送了一包她自己做的花茶。
    萧叡收到花茶,轻抽麻绳,将油纸包拆开。
    晒制的花瓣细长拢在一起,莲花清香幽幽飘了出来。
    他拾起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
    而后他小心翼翼又将这花瓣放了回去,笨拙地将油纸包叠起来,把麻绳重新捆好。
    他细心收好怀袖送的礼物,走到院子的墙边,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怀袖的住处,暖光像是溢出来,伴随着隐约的笑声,他多希望这其中能有自己的一份。
    不过宅子先前就已经打扫好了,他直接住进来就可以了,他这次没有莽撞地直接去找怀袖,想让怀袖主动来寻他。
    萧叡平生没有讨好过女人,他只知道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地送礼物是不对的,反而把怀袖的心给砌上了。他便想着从别的方面来,以前君子六艺他都学过,于是夜幕一落,萧叡就拿出一副古琴,在院子里奏《凤求凰》,故意能让墙对面的人听到。
    他少年学古琴时曾经为怀袖演奏过这首曲子,许多年前了,不过不难,看看琴谱,还能重新奏出来,琴音自生涩至流畅。
    这边怀袖才从乡下回来,收拾了一下午的东西,委实受了累,她正在屋里泡澡,就听见了泠泠的琴声,心道:这个新来的邻居看来还是个文雅之辈。
    她五音不全,只觉得还挺好听,更多的她就说不上来了,这是个什么曲子她也不大清楚,似乎有点耳熟。
    怀袖泡完澡,回房歇息,一边擦头发一边还听到邻居在弹琴,心里就开始有点烦了:怎么还在弹?大晚上的,别人不用睡觉吗?
    又想,说不定是这个新邻居刚搬家,弹琴已纾解思乡之情,她且忍两天,若还是这样,她再过去说一嘴。
    萧叡断断续续地演奏曲子,但一直没等到怀袖来问,心怀遗憾地去睡了,他觉得自己弹得很好,怀袖一定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深情,又充满好奇,到时知道演奏者是他,必将为之感动吧?
    萧叡沉沉睡去,他以为到了怀袖身边,就不会梦见父皇了,但今晚居然又梦见了。
    父皇像在嘲笑他。
    萧叡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在这里不是皇帝,只是萧叡。一个男人讨好他心爱的女人本来就天经地义。”
    父皇突然走近他,用枯槁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萧叡怎么挣都挣不开,像是被镣铐锁住,他低头看见腐烂迅速地蔓延到自己身上,父王空洞的眼睛死死望着自己。
    萧叡醒过来,额头上全是涔涔细密的冷汗。
    既然醒了,萧叡干脆起身,他洗了把脸,坐到岸边又抚琴,换了首曲子。天光正好,若是怀袖趁着他轻柔的琴声醒来,多么美好。
    怀袖也确实醒了,被吵醒的。
    她是真来气,晚饭后练琴也就算了,一大清早就弹琴?那么苦练不辍?
    怀袖睡不着了,她穿上衣裳,没顾得上梳头,一大把头发全部拨到一侧,走出去,饶过小厅,见郦风正在后院仅仅穿着长裤和褂子练拳,米哥儿在一边贴着墙小脸通红、汗流满面地扎马步。
    见到怀袖,郦风马上站起来,道:“东家,早上好。”
    怀袖开门见山,憋着火气道:“郦大哥,你昨日去给我们邻家送礼,可有探听到他家是做什么的?怎么成日到晚在弹琴?莫不是琴师?你要么再去问问,就说我每天下午去铺子里,他若要练琴,可以下午练,大伙相安无事。”
    郦风称是,去敲邻居的门了,怀袖回屋睡回笼觉,没一会儿便听到琴声停了,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