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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派出的兵与肃佑宗谴去的妖鬼皆被这场祸乱所吞噬,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宗主,北山三十二军皆战死……这是林宗师的……遗物。”
夫蜀先生笔直地站在台阶前,扬起脸紧紧闭了闭眼睛。
“吾知道了。”
他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却暗暗含着一点哑。
“退下吧。”
殿门口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夫蜀先生喉头一阵腥甜,重重跌坐太师椅里,他抬手扶住额头,却未见一暗紫色的身影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这人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姿态,浅浅皱着眉、嘴角向下撇着,他端着双臂,尽量维持着平静与自傲,但略沉重的脚步依然暴露了他的焦虑。
“喂。”他叫了一声,“外面乱成这个样子,你派人去不也是找死吗?”
夫蜀先生捏一捏眉心,平静地唤他:“不鸣,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顾不鸣语气不善:“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你派他们去送死,我不要在你这里等着遭天谴。你……你跟我一起回青鸾封地去,那儿有凤凰的庇护,死也是最后一个死。”
夫蜀先生沉沉一笑:“凤凰啊,吾曾听闻凤凰与青鸾也算是同根生,可是真的?”
“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顾不鸣腾的一声蹿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人间已经烂了!现在妖族封地才是炙手可热你懂不懂啊!?”
夫蜀先生面不改色稍稍抬眼,不动声色间眼中的寒流足以令顾不鸣闭上嘴。
“不鸣,人族的寿命不比妖族,”他不疾不徐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山,“但是人族有比生命更为看重的事物。”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不鸣。”
夫蜀先生取下终年挂在墙壁上的长剑佩戴在腰间。
这把剑是上一代宗主亲自送给他的,赐名“不佑”。
我们生在泥淖,我们强大自傲,我们不需要上天垂怜庇佑。
天不佑,此剑出。
……
七日足以天地变色,昼夜颠倒。
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月下白衣沈鹤归却撑起一方庇佑之地。
他持着一柄油纸伞,每至一处,便以灵力灭火、运转洪水回川,斩恶鬼、杀猛兽。
他竭尽全力挽救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
明月虽然不会奔尘而来,但初心不改,伴君而行。
清风却已不知不觉间化为飓风。
陆忏站在这段扭曲又模糊的回忆里,他看着生灵涂炭、人间炼狱,看着沈鹤归血浴沙场、以一敌千。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准。
陆忏压抑着胸口钝痛,沉默地背转身子向肃佑宗山上走去。
他遇到了两个人。
山主与玄武大祭司。
玄武大祭司已是弥留之际,他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半阖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山主,一声叠一声地叫:“山主……山主,你为何啊……”
山主仍旧罩着黑纱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痛苦地弯下腰蜷缩一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声泪俱下,握住玄武覆着鳞片的手说:“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没想过会这样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祠堂中,显得尖锐又凄厉。
玄武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他目光涣散,每一次聚焦都落在山主的身上。
他的神态逐渐怨毒,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山主:“我恨你——你毁了肃佑宗……毁了我们的家——”
他本是奄奄一息,此刻却像是回光返照,额间浮现金光闪闪的鸦羽印记。
“你该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永远活着!生不如死!!!”
玄武一声比一声凄厉,只见血光一闪,山主忽然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他跪伏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黑纱斗笠滚到了一边,山主黑发如墨,乱糟糟地散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露出沾满了血污的脸颊,乍一眼看去居然有那么几分眼熟。
陆忏思忖半晌,忽然惊起一身白毛汗。
这不是夫蜀先生的脸吗!?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玄武一声声弱下去的诅咒,山主的面容五官在血污下逐渐扭曲。
变得不再像夫蜀先生,反而掺了几分玄武大祭司的影子。
陆忏越看便越是心惊肉跳。
这张脸……这张脸为什么那么像……九局局长沈玄?
玄武重重咳出血沫来,他额间鸦羽印记逐渐暗淡,最后消失殆尽。
他指着山主的手也无力地垂落至身侧,神色灰败,一字一句诅咒说:“我要你与天地同寿,永久忏悔、一生赎罪。”
山主额间沾着血的印记熠熠发光。
那是玄武的第二颗心脏。
接受它的人,寿与玄武等长,直至天地凐灭。
山主仿若痛不欲生,抓紧身前的衣襟,一声声地哀嚎凄叫。
他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打滚,恨不得碾碎自己的根根白骨,然而他的所有创伤都会因玄武的能力恢复如初。
他不会死,他将一生惭悔赎罪。
沈玄。
沈与玄。
沈家与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