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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辕门,众人纵马往前,一口气跑了三刻来钟,远远的,看到对面一队四五十人,迎面疾驰而来。
离那座废弃的驿站各有一射之地,双方都勒住马,放缓马速,缓缓靠近。
离的还有十来步,两边诸人都勒住马。
对面,祁伊先越众而出,简明锐跟在后面,落后半截马身。
”这位就是那位姑娘。“祁伊盯着李苒,带着丝颇有意味的笑,问了一句。
”是我。“李苒迎着祁伊的目光,从祁伊看向简明锐。
祁伊这话里有无数话的各种意味,她听的明白,却懒得多想,更懒得应对。
这些只要自己不计较不生气,就毫无意义的讥讽,她从来都没时间和精力理会,她只应对那些不得不应对的实质性伤害。
谢泽眯眼看着祁伊,在李苒那一声是我之后,冲祁伊和简明锐抬了抬马鞭道:“就在这里?”
祁伊从李苒看到谢泽,嘴角扯了扯,“就在这里吧。”说着,翻身下马。
两边的小厮动作都极快,撑起遮阳大伞,放好折叠椅,放好桌子,默契的将两张桌子挨着,中间留了条一寸左右的缝隙。
四个人各自坐下,各自面前放上各家小厮沏的茶,祁伊翘起二郎腿,拎起长衫前襟抖了抖,仔细放好,看着谢泽笑道:“令正这姿容,竟远远不如大帅,贤伉俪看起来真是有意思。”
“我眼里,拙荆天人之姿,至于外人看起来如何,我从不理会,拙荆也从未理会过。”
谢泽声调淡淡。
“公子说过,依大帅的品格,娶这位姑娘,必定是因为倾心爱慕,只听大帅这一句话,就知道确实如此。”
祁伊冲谢泽微微欠身。
“你打算怎么说降我?”简明锐迎着李苒的打量,带着笑,缓声问道。
“我还不知道。”
李苒叹了口气。
“前天,大前天,我站在辕门口,看着大车上堆着满满的尸乎,一车一车拉回来,堆起来焚化成灰。
栎城里死的人多吗?”
李苒看着简明锐问道。
“和攻城相比,守城死的人略少些,那两天,也死了过百的人。”
简明锐声音温和。
“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是,前些天那场大战,死的人更多。”
李苒神情晦暗。
“前一阵子,从金县护着我逃进蜀地的,有七十六人,前几天回到大营时,加上我,只有二十一个人了。
死的人里,有一个姓马,小名儿叫马腿儿,说他爹没给他起大名就死了,干脆大名随小名,就叫马腿。年纪大了,都叫他老马。
老马跟着周将军打了十来年的仗,一身的伤,比如左腿膝盖窝里中过箭,除了走路不大利落,一到阴天下雨,腿就酸痛,准得很。
他对这条腿很得意,腿一酸,他就背着手,昂着头到处嚷嚷:要下雨了哈,衣服收收,把窗户关了!
老马极小的时候就出去逃荒,不记得家乡在哪儿,他也没成家,年纪大了,托周将军给他找个能吃顿热饭的地方,去年年底,他进了荣安王府,在门房上当差。
他托付我,说当门房那大半年日子最舒心,死后不想进忠烈祠,想继续留在王府门房。”
简明锐默然看着李苒,祁伊眉梢挑起,斜睨着李苒。
谢泽眯眼瞄着祁伊。
“清风楼有个浚糟,她丈夫被征夫带走,她连是谁把丈夫征走的,都不知道,快二十年了,她一直觉得,她丈夫还活着,说不定正在想办法回家的路上,她家离京城七八十里,她每隔一个月,就要回去一趟,每次都觉得,说不定回去就能看到她丈夫了。”
李苒看着简明锐。
“将军和我说,死的人不多,两三百而已。
我很难过,两三百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父母亲人,都有喜怒哀乐,都可以写成一段故事,一出戏。
我问过将军。”
李苒指了指谢泽。
“他想过那成堆死去,成堆拉回来,成堆烧成灰的,也是和我和他一样的人,他说他没想过,您呢?您想过吗?”
“没有。”沉默片刻,简明锐扫了眼谢泽答道。
“姑娘到底想说什么?这圈子可绕得有点儿远。”祁伊接了句。
李苒看了他一眼,接着和简明锐道:
“我看过的书里,很多写到乐平公主,不过寥寥几个字,多也不过数行,美貌冠绝天下,父兄皆死而独生,不知所踪。
乐平公主是在荣安城外那一战中逃出去的,她是怎么逃出去的?经历过什么?该多害怕,多绝望,多痛苦,这些都没有人理会。”
简明锐脸色苍白,祁伊眯眼看着李苒。
谢泽从西青手里接过杯热茶,放到李苒面前。
“在那些文人眼里,乐平公主就是一个称号而已,在你们眼里,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哭有笑的活生生的人,也都不过是个数字。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是这些。”
李苒眼皮微垂,看着面前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我虽然被拘于方寸小院,不通人情,也不会想着能劝出个降字,公子能听完这些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栎城外这一场战役,几万十几万,几十万人的悲欢离合,几十万的悲剧,无数春闺梦中人,葬身于此,后世的记载,也不过就是朝廷征蜀,取栎城,或者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