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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

      天后点了点头。
    但她看儿子的神情,有些担忧:“羽儿,你不要急,注意措辞。”
    弦羽略一颔首,就匆匆走了。
    良久,仙殿中,传来天后浅浅的一声叹息。
    *
    天帝的书房,名为昭文殿。
    弦羽身为太子,要进去,自然没有人拦着。
    他走到仙殿内,可是并未走近天帝,而是在隔着两层珠帘的位置,站定。
    天帝毕竟不是寻常神仙,他是上古时天道赋权的仙界帝君,是连上神仙君都看不到脸的天君。
    即便弦羽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亲生的孩子,走进昭文殿中,在天帝面前,依然能感到巨大的压力,再难寸近。
    弦羽紧抿嘴唇,并不露怯,咬牙又进前一步,淡淡唤道:“父君。”
    天帝抬目看他。
    跟其他人只能看见仙光不一样,弦羽能够看得到天帝的脸。
    弦羽各像父母五分,他与天帝,也看得出形似。
    天帝的相貌,任任何一个能看到他面容的人见了,都只能说出四个字――完美绝伦。
    他的五官是万物美的尺度,是审美的一把尺,是天道亲自雕刻了世间男子最好的长相,然后教导世间之人,这就是英俊。
    然后,让其他俊美男子只能模仿他的相貌,在此基础上加加减减,却无法偏离。
    只要见过这张脸,世间其他人的面容,都变得乏善可陈。
    很久以前,弦羽年幼的时候,他记得自己问过天后。
    他问母君,为什么会与父亲大婚,为什么会甘愿留在天宫中,从一个四方游戏的女仙君,成为稳重端庄的天后。
    母君说,起初,没有想到天后会有这么重大的责任。那个时候仙界很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神仙,天帝天后事情不多,也没有拘束,天帝虽然是天帝,但也会出来走动的。
    她那时也就是一个年轻女孩,看到这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没有感情一样,就总想逗逗他,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情,渐渐地,也就产生了感情,也就是爱情。
    弦羽又问,那母君为什么会爱上父君。
    天后说,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妹。”…)
    “当然, 其实也不止于此。但一开始,的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容貌英俊。”
    弦羽记得,天后如此说道。
    “你父亲的那张脸, 普通人见过, 第一眼都顶不住, 天长日久地看, 很难有人不真的动心。不过,始于相貌,陷于品行,要千年、万年的相爱相处,光靠看那张脸, 是不可能的。”
    但光是如此, 已经足以论证, 天帝的长相,惊天地泣众生。
    然而,标准毕竟是标准, 尺度是没有感情的。
    他就像一座作为模范和准则的雕塑,沉静内敛, 感受不到丝毫情感的波动。
    弦羽严肃时的那几分孤冷意, 全都来自于天帝。
    好在他有一半像母亲,这就使得他整个人柔和许多, 变得温暖而真实, 有了活生生的气息。
    但天帝带来的威压,仍让弦羽难受。
    他撑起身体, 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在这个强大的人面前显露出卑微。
    弦羽说:“你是何时知道, 我与杏师妹之间感情的?”
    天帝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一片黑沉,像是暮色中的黑曜石,纯粹,而冷寂,倒映世间一切。
    有一瞬间,弦羽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而,天帝搁下了笔,说:“从一开始。”
    “……哪里是一开始?”
    “从你第一次见她,对万年树边的小白狐生出怜悯之心;从你为她取琴,为她奏曲。”
    弦羽感觉遍体生寒,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抿唇道:“那个时候,我对师妹,并无爱慕之情。”
    “我知道。”
    天帝说。
    “但你们会长大,会相处。她迟早会知道为她奏曲的是你,迟早会知道让万年树开花的是你,所以她会喜欢你。
    “她会追逐你,会来到你身边。当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注意她,你会发现她懂你的心思,她与你心有灵犀,然后与她相知相惜,也对她心生爱慕。
    “这是命中注定的。或许过程会有变故,会有预料不到的波折,但注定会发生,只是或早或晚,不难预测。
    “从你选择为她抚琴的一刻起,你们的命运就已经牵连在一起,你们注定牵扯,注定对彼此而言独一无二。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天帝的语调,平淡而稳顿,他的语句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叙述无可争议的事实,早已洞晓一切。仿佛世间之事,一切都可以像梳理布锦一样,一块一匹,安排得明明白白。
    弦羽问:“所以,天狐宫的亲事,的确是父君替我做出的决定?”
    天帝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弦羽沉了沉声,眼神沉暗,说:“我明白了。”
    弦羽的语气低沉而平静,但天帝仿佛能感觉到他状似冷静的外表下,压抑着隐忍和叛逆的暴风雨。
    天帝淡漠地问:“你不想和缘杏成婚吗?”
    “我当然想。”
    “你打算撤回这门亲事?”
    “……没有。”
    天帝的眼神像凝固的冰泉,从上往下注视着他。
    他问:“那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那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弦羽站在殿中,他感到自己十分渺小,而天帝很遥远。
    天帝是一个神君,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可供拿捏的器具,是一个琉璃杯盏,是一个将来要被天帝座位上的装饰品,所以必须被打磨到合适的形状。
    弦羽问:“父君,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有过错误的判断?”
    天帝反问他:“你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一次错误,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弦羽未言。
    他说:“可是我看不出来,你直接命人去天狐宫提亲,为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天帝幽黑地看着他。
    “我无数次催促过你,让你从北天宫回来,但是你并未在意。”
    天帝说,他的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可现在,你不是回来了?”
    “……!”
    天帝说:“有些决定,未必于你们的感情有利,但是却有利于天下因果。只要如此,就是最好的。”
    弦羽静静地想着他的话。
    他想不到与天帝辩驳的有利语句。
    天帝每一个字都有道理,可他仍觉得自己被囚于一人高的囚牢中,不能挪动寸步。
    “父亲。”
    弦羽说。
    “我是人,师妹也是。我们不是可以分门别类、规划用途的器皿,我们有自己的想法和节奏。”
    他说:“我希望我们的结合是因为彼此的情感和愿望,而不是您一手推就的命运。即使身在命数涡流之中,命运,依然应当是由人来一手造就的。”
    说完,弦羽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然后后退半步:“容我先告辞了。我要去天狐宫,见杏师妹。”
    言罢,弦羽旋身,大步离开了昭文殿。
    弦羽离开,昭文殿中,独留下天帝一人。
    他孤寂而安静地坐着,宛如一座俊美的石像。偌大的仙殿里,竟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良久,他喉间一动,吐出一口鲜血。
    天帝似乎早有预料,血迹染在桌面上,没有沾污文卷,也没有影响书写。
    他漠然垂眸,望着案上污血。
    他并未唤人,神情并未变化,只是静静地抬手抹过。
    手过之处,滴血无痕。
    一切如常。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弦羽匆匆赶回中心天庭,等再赶去天狐宫时,比缘杏回家,晚了一日。
    事已至此,师妹都已经全部跟他坦白了,那么于他而言,也唯有完全跟师妹说清楚一途。
    弦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用原身行空了许久,只为早见到师妹几个时辰。直到天狐宫外,他才重新化为人身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