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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第10章 山巅
    江月年行走在深夜星空下,沿着由石块堆砌的台阶一步步往上爬,封越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听不见声音。
    吃完冰淇淋后,少年明显恢复了一些元气,一改之前颓然丧气的模样。想起江月年在出门时曾经说过,准备带他去某个地方看看,便软着声音问她能不能继续带领前往。
    这谁能拒绝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只是觉得你很久没出门,就想带来这里透透气。”
    封越看上去满心期待,让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江月年说着拨开面前层层叠叠的树枝,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到啦。这是我和哥哥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哦。”
    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封越先是见到一束幽谧寂静的月光,接而光影斑斓,像潮水那样涌入眼眶。
    通道外居然是片小小的观景台,因为修建在山顶,顺着视线望去,能把满城灯火尽数收入眼中。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象。
    往下看是清一色小小的房子,万家灯火汇聚成璀璨夺目的银河;抬头是一片深黑色幕布,星点零零散散地镶嵌其上,月亮毫不吝惜地吞吐光晕,把他残破的身体轻轻笼罩。
    生活在阴沟里的猫,头一回站在城市之巅俯视灯光。
    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月亮。
    江月年看着封越被照亮的侧脸,无声勾起嘴角。
    在把猫猫带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曾经问过阿统木:异常生物之所以会黑化,是因为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歧视与虐待。只要这种不平等的根源还在,就算她把未来的大魔王们带回家,可其他异生物还是会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永远得不到救赎。
    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很多异常生物嗜血残暴、和发狂的野兽没什么区别,在他们最初大量涌现的日子里,由于没能做到及时管控,许多人类因此死掉。出于这个原因,人们对异生物持有排斥心理,是在所难免的结果。】
    阿统木回答:【要想让所有人接受他们,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世界虽然并不完美,却也在一天天变好——国家出台了相关政策,大部分人已经能与异生物和谐相处,而异生物也开始渐渐融入社会。】
    【除了你之外,系统还被投放到了许多政客和企业家的意识里,借助他们的力量改变社会秩序,让异常生物与人类平等相处。】
    阿统木很少这么正经地跟她讲话,机械音沉甸甸落在耳膜:【城市里纵然存在着十恶不赦的恶棍,但不过是人群中的万分之一。因为受到了那万分之一的折磨,就要毁坏这个被绝大多数人热爱的世界,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原谅。你要明白,暴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江月年躺在床上没说话,半晌睁着杏眼问:“那为什么,你会选上我啊?”
    她年纪小,没势力,手头只有点小钱。
    系统却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真是太奇怪了。
    可惜阿统木当晚再也没说过话。
    简称装死。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清风呼啸而过,江月年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梦里是十几年以后,你没有遇见过我,在长乐街慢慢长大。”
    阿统木有些惊讶地拔高音调:【喂,你不会想把未来的事情告诉他吧?】
    封越听不见系统的声音,茫然垂下眼睫。
    因为身高差距,他必须把头稍稍低下来,从这个角度看去,一眼就能望见江月年乌黑的眼睛。
    他也只能见到她的眼睛。
    封越听见她轻轻说:“你受了很多苦,满身是伤,但不论在怎样的逆境下,都能拼了命地活下来,然后——”
    脑海里的阿统木还在叫着“不要让他觉得自己会变成大魔头”,江月年深吸一口气:“然后成为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人。”
    阿统木的声音停了。
    “——虽然生活在地狱一样的环境里,却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闯出了一番天地,成为被无数人崇拜的、了不起的人物。”
    在既定的世界线里,封越在无尽苦痛与仇恨中长大,以残缺的身体作为代价,最终登上地下世界的顶端。
    然后发动暴乱,恶狠狠地报复这个曾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世界。
    这种行为自然是十恶不赦,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原谅。
    可当此时此刻的江月年与他并肩站在山顶,看着少年人眼中懵懂又羞怯的微光,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事情本不应该变成那样。
    在他被野兽啃咬得体无完肤时,有人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好伤药,耐心询问痛不痛吗?当他独自在街头打拼,失去一条手臂与一只眼睛,有人温柔地抱抱他,告诉他不要害怕吗?
    应该是没有的。
    那个腼腆内向、会对她笑着摇晃耳朵的男孩子,最终被杀戮与暴戾一点点同化,在无数惊惧或厌恶的视线里逐渐封闭内心,成为罪大恶极的暴君。
    掉进污泥的种子,开出了同样污浊的恶之花。
    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变得太糟。
    她想帮助他,改变封越原本的人生。
    不是受尽屈辱、被仇恨逐渐吞噬的复仇者,也并非被她养在别墅里、只能依赖她的稚嫩金丝雀。
    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她把稚嫩的种子带到微风吹拂的群山之巅,让男孩得以见到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以及遥遥闪烁着的万家灯火,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久违的自由气息。
    ——自由。
    封越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它们曾经是那样陌生遥远,却在这一刻与他实现了交汇。
    在朦朦胧胧的月光里,江月年压低声音:“在梦的最后,你成了许多人心里的英雄,站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地方。”
    她笑了起来,望向脚底光明璀璨的绚烂海洋:“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但因为是你——我觉得,只要是封越你的话,一定能做到。”
    少年头顶的猫耳倏地竖起来,却又在几秒钟后紧张地下垂。
    喉结上下滑动,封越哑着声音问她:“那样的话,我会是……你的英雄吗?”
    江月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仓促眨了眨眼睛。
    然后踮起脚尖,微笑着摸了摸猫咪毛茸茸的耳朵。
    “我不是说过了吗?能在那样九死一生的环境里活下来,本身就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她说话含着笑,惹得封越尾巴直挺挺地立起来,慌乱又害羞地悄悄晃动:“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英雄啦。”
    *
    江月年心情不错,回程时一直浅浅哼着歌。
    封越护在她身旁静静地听,在一片静谧里,阿统木突然不安分地轻咳一声,惊悚程度堪比诈尸:【提前通知你一下,是时候准备去见第二个任务对象了。】
    江月年好奇点头:“这次是什么种族?”
    【鲛人。】
    于是她的双眼兀地发亮。
    是鲛人欸!童话里最最梦幻漂亮的人鱼!这个种族常年居于深海之中,寻常人类很难窥见踪迹,她长这么大,只在网络照片里见过他们,没想到如今居然可以亲眼看一看。
    听说鲛人温顺内向,乖巧又温柔的小朋友最棒了!
    【奉劝你一句,不要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察觉到江月年上扬的嘴角,阿统木冷哼一声,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补充:【那家伙是出了名的性格暴戾、喜怒无常,比起“小朋友”这种称呼,或许“小变态”更适合他。】
    它短暂思忖片刻,加强语气:【总之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那小变态一口咬死。】
    江月年笑容凝固。
    江月年:???
    等等。
    确定这是鲛人,不是什么恐怖的大白鲨?
    第11章 姜池
    江月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二次进入长乐街。
    此时她正站在一栋其貌不扬、甚至有几分破败的居民楼前,墙角氲了几团深灰色水渍,看上去年岁久远又阴冷潮湿,可以直接征用为恐怖片的拍摄场地。
    大门没关,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室内传来男人歇斯底里的叫骂:“整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都把客人吓走了,没用的东西!”
    紧接着便是一串闷响,仔细听去,居然是用脚踹在身体上的声音。
    江月年听得皱紧眉头,暗自思忖间,想起阿统木对这次任务对象的描述。
    【那家伙的名字是姜池,整个就一大变态。封越虽然手段狠,但做事好歹有理有据,姜池就完全不一样了,是个纯粹的疯子。】
    提起这个名字时,系统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情绪:【他是鲛人和人类的混血种,母亲生下他就死了,偏偏老爸又是个人渣。那男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贪图鲛人流泪落下的珍珠,用花言巧语哄骗他老妈当摇钱树,后来她死了,就让儿子来赚钱。】
    【这还没完。那混蛋不仅把亲生儿子锁在家里,每天靠殴打让他流泪产出珍珠;还把姜池当成了供人参观的玩具,只要付一点“门票费”,任何人都能在半小时以内跟他共处一室,并且被允许做任何事情。】
    听见最后那句话,江月年摸摸鼻子,声音小了一些:“‘任何事情’?”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鲛人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就算受了特别严重的伤,也能在一段时间后愈合。恰恰长乐街里又有很多生活不如意、只想找地方发泄一下的家伙,对于他们来说,姜池就是不二之选——
    所以那家伙的前半段人生,是在没休止的殴打和虐待里熬过来的。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对人类怀有非常强烈的憎恨心理。】
    江月年若有所思地开口:“那我应该怎么帮他?向警察举报?”
    【笨,我不是说过了吗?鲛人自愈能力特别强,每次虐待结束后,姜池身上的伤口都会恢复原貌,就算报了警,也根本找不到证据。】
    阿统木啧啧叹气:【不过别担心。除了从姜池身上赚取钱财,那男人还加入了一个异常生物贩卖的地下组织,在半个月后进行交易时,会被警方当场逮捕。这个罪行够判他好几十年,也就是在那之后,姜池被警察发现并送进了孤儿院。】
    江月年乖乖点头,听它继续说:【由于对人类极端缺乏信任感,他在进入孤儿院的第一天就逃走了,在那之后一直生活在河流和下水道里。等叛乱爆发,理所当然成了个暴戾嗜血的杀人魔。
    姜池可不会像封越那样乖乖跟陌生人回家,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提升他的好感度,然后在姜池逃出孤儿院后把他带回家,慢慢矫正那小变态的三观。】
    当时的阿统木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江月年推开门走进屋子,望见从一处小房间里溢出的猩红鲜血时,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这幢房子并不宽敞,昏暗大厅里弥漫着黯淡的白炽灯灯光。地面和墙壁似乎很久没清理过,蒙了层层叠叠的灰尘。
    至于那小房间就更加狭窄,像个阴暗逼仄的方块。拥有苍白肤色的少年坐在陈旧浴缸里,被跟前的男人抓着黑发提起来,一下又一下地猛踢腹部。
    或许是听见脚步声,男人面色不善地回过头,在见到江月年的瞬间露出疑惑神色:“你……来看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