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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羽轩扬起下巴,晃晃挂在绫上的右手,弯弯的眼下两条卧蚕,薄唇不知掩饰地微微上翘。
见他这幅模样,薛沁芮也不禁随着他笑得愈暖了,心里亦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化开来。
幼时学写字,薛沁芮总拿不好笔,薛正没有法子,倒是关敏德在薛正皱着眉走后,悄悄走至她那张有好几个窟窿的书案前,递了条衣带来。
“一头绑在梁上,一头绑在腕上。久了,便稳了。”他道。
薛沁芮听了,照做后又惊又喜,着实不料自己大字不识的父亲能有这般好点子。那也是关敏德自作主张,少有不被薛正骂的一次。
讲实话,关敏德瞧着有些木讷,但在大事或是别人瞧不见的细微之处,总不出差错。
薛沁芮想到此处,眼神便黯淡下来。近日他们的状况如何,她还完全不知晓。
嘴里忽然一阵冰凉。回过神来,却是卫羽轩挑了块又加过冰的哈密瓜,轻轻塞进她口中。
卫羽轩见她神情忽地有些失落,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试着喂些吃的,候着她又笑起来。
此时小心翼翼喂了块哈密瓜的卫羽轩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垂在身旁,昂头望着她。
卫羽轩挑的这块大小合适,薛沁芮甚至不需要用手也能吃进去。舌头一卷,凉气入腹,整个人神清气爽许多。
薛沁芮便朝他笑:“喂我吃,自己不吃么?”
见薛沁芮又笑起来,卫羽轩朝她眨眨眼,立刻回头自盏里抓了块出来,大口大口啃毕,咂咂嘴,略微抿唇,看向薛沁芮。
薛沁芮又比卫羽轩后咽下。她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轻声道:“好了,继续写吧。我在一旁瞧着。”
最初叫练的“天”“人”“日”“月”已有了模样,眼下卫羽轩正临摹着晨时在街市顺手买来的一本字帖,前几个字尽似蚯蚓蜷曲扭动,愈往后走,愈写得像样了。
薛沁芮本想在他识字时亦教他念出来,奈何试了半晌,卫羽轩只会张张嘴,发出“呜呜”声。
讲话这事儿,看来还是要潜移默化比较好。
卫羽轩的手上仍有自胡地带来的老茧,教他纤长的玉指仿若不属于一个十五岁贵家公子。
他是在胡地与狼群一并过活了六七年的人啊。听闻胡地风沙极大。可再多沙尘,也未在眼前少年的脸上打磨出不应属于他的痕迹。
这般想着,薛沁芮渐渐心疼起来。
她目光上移,少年完美的侧脸在投射进来的日光里,像是散发着光芒,纯净的眸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字帖。
大约是下一个字难写,或是太复杂,听薛沁芮讲了一遍没记住,卫羽轩微微俯身,仔细察看。
他的头一偏,日光投射歪了些,越过他眼旁极浅的凹陷,填上些许阴影,这才叫薛沁芮第一次觉察到他眼角的一道疤来。若当年再移动分毫,便会刺入娇弱的眼眸。
这孩子也是运气好,不论是人还是狼伤的,幸好偏了些,不然那眼早瞎了。
那双被她暗自担心的眸子转了过来,瞧向薛沁芮。
“啊,怎么了?”薛沁芮忙将目光移至字帖上,“有字不会么?”
不待卫羽轩指,薛沁芮便见了一个墨迹未干、斗大的字前的“鼻”字。
卫羽轩尝试临摹的“鼻”字最上头的“白”已占去将近一半方格,剩下的部分愈写愈大,整个方格根本撑不住。
薛沁芮见状,不禁失笑。也不知是何人编纂的字帖,不按笔画与写字难易归类,硬是把五官放在一处,像是找着理由故意整蛊初学者的。若不是当时时间紧,这字又漂亮,薛沁芮应是不会选它的。
方才叫卫羽轩临摹的,他尽完成好了。翻去一瞧,写得还真是不错。薛沁芮也不舍得叫他继续写下去,便翻回五官那页,给他念并解释。
薛沁芮举起手,在他耳廓上一点:“这是‘耳’。”
手指移上浓眉:“这念‘眉’。”
卫羽轩能将“眉”写得将就,也算是心灵手巧了。
“‘目’,即眼,”薛沁芮又在卫羽轩的眼睑上轻轻一点,手指下移,掠过他浓密的眼睫,在他鼻尖上再一点,“‘鼻’,你写不好的那个字。”
“最后呢,”手指继续下移,停在了离唇几寸外,没有点下去,“这是‘口’。”
“好啦,今日再写了五官,便不必继续咯。”薛沁芮说着放下手。
不料还未放下去,便被卫羽轩一手抓住,抓向他唇边,脖子一伸,小鸡啄米似地点上薛沁芮的手指尖。
指尖上一阵柔软,温热中掺杂些许哈密瓜残留的冰凉,侵入薛沁芮的手、臂、全身,教她整个身子微微软了软。更别说他鼻下呼出的一阵热气悠悠袭来,仿佛一条轻纱被风吹起,自指尖抚至手腕,引得她手心渗出了汗。
卫羽轩满意地放下她的手,转身提笔,又望向薛沁芮,待她来教笔画。
薛沁芮随意抓块哈密瓜,塞进嘴里,撇过头去兀自嚼着,将卫羽轩晾在一侧。
端端正正握好笔的卫羽轩坐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等薛沁芮吃完。
一块太少,怎这么快便嚼完了?
嘴里还未咽下,手又抓了块大的塞进去。
是真不知为何,心下乱得很。
头侧向一旁的薛沁芮不曾注意卫羽轩已放下了笔,脸上有些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