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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第二杯将将喝完,沈弃就来了。
    他瘦了不少,面具下的下巴伶仃分明,原本的衣服穿在身上稍显松垮,身形仍修长挺拔却更为清瘦,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血丝,一看便知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走到林寒见床边,侍女自觉退开,他便下意识伸手要去扶林寒见,手伸到半道,不知缘由地顿了顿,这迟疑在近距离下颇为明显。
    沈弃眼睫扇动,状似自然地揽住了林寒见的肩背,力气却使得十分拘着,有种随时要撤离的感觉。
    沈弃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将她调整为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方才开口道:
    “你连日奔波,内伤外伤叠加,需要好生休养,但除此之外没有大碍,专心养着就是。”
    林寒见点了下头,险些脱口询问外界情况,一直发挥作用的直觉及时地阻止了她,令她改了话语:“你的情况如何?”
    “我?”
    沈弃顿了一下,“皮外伤而已。”
    林寒见被他揽在怀中,大半力气虽是搁在后背处,脑袋却是搁在沈弃肩侧靠近锁骨的位置,因此抬首去看沈弃表情时,得稍微费些功夫。
    这磨蹭的动作,根本无法及时观察到人的情绪变化,更别提沈弃脸上还带着面具,林寒见感觉不太对,然而看不出端倪。
    林寒见只能绕回最初没能问出的话:
    “外界情况如何了?”
    沈弃道:“流风城大乱,各地流言四起,妖王带伤平乱,局势还未稳下。”
    林寒见一下就听出他的未竟之意:“你没对妖界出手?”
    “烈焰伏魄丹没了,纵使再多做什么,也终究毁不了王座。”
    林寒见瞧了他两秒,神色微妙地道:“没趁势再塞点儿人手进去?”
    沈弃一脸无辜地道:
    “帮他们送点好用的人手重建,好心罢了。”
    林寒见盯着他,片刻后,两人一齐笑了出来。
    沈弃笑颜渐收,语气平淡道:“你睡了三天,若你再晚些醒来,我只能带你去灵池了。”
    灵池是个灵气丰沛的好去处,浸泡其中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地处灵山境内,实际并不归属灵山管辖,因周遭受灵气吸引的精怪与灵兽太多,即便是修士也不敢冒进,又顾及着不擅闯灵山地界,渐渐地成了一块供自然万物所用的传闻之地。
    可灵池严格来说只是灵气足够,别无他用。
    林寒见想起沈弃先前说她身体状况的那些话:“这于我并无助益。”
    “病急乱投医么。”
    沈弃说话的调子愈到结尾愈轻,好像只是闲谈,言语之间轻松随性,藏在面具下方的眉宇却无声地蹙起,蕴着股挥之不去的疲乏,他的连日奔波比之林寒见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你已醒了,我也能放心些。”
    林寒见便也顺着这仿佛轻松愉快的气氛道:
    “做无用功可不是沈阁主的风格,看来是近日劳累过度,难得开始昏头了。”
    沈弃略笑一笑,并不反驳。
    林寒见的视线落在他的肩头,往下,是手臂,腕骨,她道:
    “你的手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沈弃素来是个表象慵懒的人, 总是能坐着就不站着,能靠着就不肯好好坐着。此刻他依然如是,半边身子借着床柱倚靠着, 寻了个借力点,本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然而他手中还扶着林寒见,做出这等偷懒般的行径十分不符合他的性子,更是不合时宜。
    林寒见视线逡巡,没有掩饰地将眼神落在他的整条手臂上,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沈弃身体的瞬间紧绷, 也正从紧张中看出了端倪。
    沈弃还未言语, 唇边先挑起一抹淡笑:“我——”
    “大约没有人会同你说,你敷衍人时的表现是什么样子。”
    林寒见打断他, “就是现在这样。”
    “……”
    “我要听实话,要么你就别说了, 我总有办法知道。”
    沈弃这辈子很少受人威胁,仅有的几次全都出自林寒见的手,先前她还算是虚与委蛇的圆滑类型, 到了如今,说起威胁的话来连个缓冲都没有,简直是把“有恃无恐”写在脸上。
    沈弃一时间不知是该欣喜于她的变化,还是提前忧愁于她过于自如的转变,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自然也逃不了, 他只得道:“灵力使用过度,遭了点反噬。”
    林寒见:“点?”
    沈弃:“……些。”
    沈弃这人习惯性说话藏一半, 旁人不多加追究总是得不到更深的真相, 然而这坏习惯林寒见亦有, 便不好特意挑拣这件事来说什么。
    林寒见没骨头似的卸了全身的力气, 软趴趴地靠着,语气幽幽的:“你我近来太松懈,竟被一个南星折腾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好没面子。”
    “超出认知到东西,也不算亏。”
    沈弃停了停,稍改了话头,“你一人前去作诱饵,却是太过莽撞。”
    “……”
    林寒见瞧他一眼,慢慢地道,“我给你台阶下,你便该知趣些,不要为难我。”
    沈弃闻言,似乎想笑,终究忍住了,道了声:“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谁都没再先开口说话,懒懒散散地相互依偎着,林寒见的脸上甚至显出了几分明确的惫懒之意。
    过度消耗后迎来的安逸总是令人更为流连沉溺。
    时间分秒流逝,林寒见什么都没想,大脑彻底地放空了,等她回过神来,想起要和沈弃说点什么,却听见耳畔上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沈弃就这么睡着了。
    靠着硌人的床柱边沿,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拢住了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沉入梦乡。这个别扭又将就的姿势完全背离沈弃的“享乐”原则。
    他一定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林寒见意识到了这点,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沈弃的手背,力道轻盈地从肌肤上掠过,见沈弃没有动静,便用指尖去搭他的脉。
    脉象时平稳时虚浮,微弱而不断绝,细查又觉其深厚,倒是符合灵力反噬的情况。
    林寒见收回了手,她刚醒来没多久,并不想继续睡,被沈弃这样抱着,没多久就开始闲不住,然而她仅仅只是将指尖抽出来,沈弃的手便条件反射地收拢了下。
    但他什么也没抓住,林寒见的动作足够快。
    林寒见看着这幅场景,总觉得自己大脑的思维仍然很是迟钝,竟然自发地又将自己的指尖塞回了沈弃的手里。
    沈弃在睡梦中即刻便抓紧了。
    “……”
    这下可行了,陪他躺着吧。
    林寒见认真思考要不要给自己喂个雪山灵芝,该补补脑了。
    日暮西斜,霞光融融。
    林寒见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睁眼便见到沈弃的睡颜,两人从床沿处半拥着斜躺在了柔软的床铺间,袖口外裳同被子一起凌乱地交缠着,难以分清彼此。沈弃的手臂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垫在她的颈侧与后肩,醒了之后约莫要发麻好一阵。
    林寒见同他凑得近,鼻端全是他身上混杂着药香的清雅气味,他睡觉时呼吸极轻,不知是否是平日里掩藏的性子一并延伸到了梦里。林寒见瞧见他的脸颊睡得微微泛红,连素来淡薄的唇色都多了颜色,坏心顿起,去掀他脸上的白玉面具。
    这面具沈弃多年来已戴得习惯,从不让人触碰,然而林寒见是例外。
    她心知肚明这一点。
    面具悄无声息地脱落,林寒见将其放在沈弃散在床铺的发丝间,很难说是不是怀着某种奇怪的心思,见着了白玉青丝映衬,林寒见多瞧了两眼,放将视线落在沈弃安静乖巧到堪称柔软的睡颜上。
    她到从没有以如此方式认真地看过沈弃。
    沈弃的脸仅说一句赏心悦目不能言及全貌一二,实在是好看得过分,点缀般的印记放在他脸上都只能是瑕疵,令人惋惜;其本人平日里行事诡谲狠辣,睡时却尽数收敛,无害得以至于便只能为他的容色所吸引,专注地打量起这件宝物而无法分心。
    林寒见摩挲着沈弃左脸侧的那枚印记,总觉得……好像颜色更深了些?
    是睡得久了么?
    林寒见挪腾了下身子,愈发凑近了好仔细观察,没等研究出个结果,近在咫尺被盯住的感觉促使她转过视线,稍显僵硬地和沈弃对上了视线。
    “……你在做什么?”
    沈弃的嗓音又哑又沉,却放得很轻柔,不突兀,直往人耳朵里钻,像是放了把蓬松犹带小勾子的羽毛,挠得人从耳廓一路痒到了心里。
    林寒见背脊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点,像是在沈弃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撩拨了一把,床帏间的话总是时刻都如夜语轻话,她的嗓音亦低回婉转:“看你睡觉的样子,觉得新奇。”
    沈弃本就被她一个动作抓住了心思,又听到她这轻言软语,视野里全是她此刻将醒未醒的惺忪模样,一双桃花眼眼尾轻扬,其间水波潋滟,流转春色,未语先羞,几点慵懒点缀其间;面若桃花,唇点朱砂,无论哪一处都引人流连忘返,视线难移。
    他们又离得这样近。
    沈弃只稍稍垂首,便吻住了她。
    “唔。”
    林寒见垂着眼,眼睫扇在沈弃的脸上,换了角度,就同他的眼睫交错缠绕。过于亲近的姿态自醒来起便无声无息地存在着,如今更甚,这般亲密交融、形容散乱的固执相拥前所未有,林寒见不大适应,却并不讨厌。
    沈弃的手指摸到了她的锁骨,动作便止住了,坐起来之后还顺手将她拉起来,替她捋了捋鬓发;而后他才去拿被挤到角落里的白玉面具,余光望见林寒见还在看着自己,笑道:“傻了不成?”
    此刻他脸上绯色愈重,唇色艳艳,倒不显得颊上的印记颜色多么突兀了。
    林寒见多看了几眼还是分辨不出,随口扯道:“我走前让你想一想我们将要做的事,你想到了没有?”
    沈弃正戴着面具,指尖顿住:“还未。”
    他与林寒见分别没多久,就开始筹备往流风城赶,一大堆急需解决的事和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绊住了他的脚步,令他无暇分神。
    沈弃好似有点愧疚,很快道:“我现在想。”
    屋外敲了两下门:
    “阁主,西北来人求见。”
    “……”
    林寒见忍俊不禁:“你去吧。”
    沈弃一时没动,大概五秒,他握了握林寒见的手,抿着唇,显然不悦地走了。
    门扉合上,唯有几声清脆鸟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