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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至二月十五,历书上说这日宜祭祀纳财,嫁娶祈福。
    盛仁安和刘皇后的龙凤辇落在广济寺大门,其上九九八十一步阶梯,需天子亲自登上去,才显得心诚。
    随行的大臣在八十一阶之下恭候,从远处看,护林军军旗飘扬,广济寺周围以及山下的守卫安排得密不透风。
    山风猎猎,金红色的佛幡起伏如浪,远处钟声敲响,禅意悠荡。盛仁安与刘皇后便在这回荡的钟声里请旨佛祖,赐天下归安。
    其时,佛殿的三扇大门忽而紧闭,将天光云影隔绝在外。
    “天下安不安定,与其问佛祖,不如立明君,父皇觉得呢?”
    盛子烨从金尊佛像后信步走出来,笑意慵懒,未达眼底。
    盛仁安见到他,微怔了一下,随后,却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脸上竟有一份无可奈何的释然。
    他道:“君子当以厚德载物,明君何者,朕心中已有人选,你不必来问。”
    盛子烨嘴角的笑意渐冷,乜斜了一眼刘皇后,道:“是,父皇一向眼光独到,不会看错的。”
    盛仁安的气色今日难得有几分好转,但爬了八十一步台阶,如今站着说话已感到有些难撑,胸口好似憋着一口浊气,畅通不得。
    他胸膛微微起伏,道:“你待如何?”
    盛子烨笑了笑:“也没别的,就是想知会您一件事儿罢了。”
    他拍拍手,只见惊竹从佛堂后面走出来,押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花容月貌,不可方物,赫然是他的掌上明珠盛云雎。
    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一个下属押出来,刘皇后顿时脸色发青:“大胆!”
    惊竹面不改色,但见盛子烨抬了抬手,便松开了盛云雎。
    “长倾,快过来!到母后这儿来!”刘皇后焦急地喊道。
    然而盛云雎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一动也不动。
    刘皇后浑身发抖,恨恨地瞪着盛子烨:“你对长倾做了什么?”
    盛子烨笑着挑眉:“我能对她做什么。”
    他从腰间取下一枚小香囊,朝刘皇后扔过去,道:“倒是她自个儿,用的是麝香,平日服用的也是那些个红花之类的……你怎么不问问她想做什么?”
    刘皇后接过去,凑到鼻尖轻嗅,随后脸色微变。与此同时,盛云雎在接触到她审判目光的一刹那,心底最后的壁垒也轰然坍塌。
    这种眼神,她先是在盛玉儿的脸上看到过,现在是自己的母亲。
    殿中寂静良久,刘皇后垂下攥着香囊的手,嗓音轻颤:
    “长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过来告诉母后,好吗?”
    盛子烨扫了一眼她身旁情绪已经有些起伏不定的盛仁安,缓缓开口:“别着急,我来替她说。”
    盛云雎只比盛子烨大四个多月,盛子烨的母妃病逝后,十二岁时的他被过继给刘皇后,他唤盛云雎一声皇姐,但这声皇姐,他只唤了两年。
    盛云雎十四岁时,容貌初成,已是天香国色,在众公主嫡女中尚显得十分出挑,彼时,便有不少大臣已经有意替自家儿子向刘皇后提亲。
    那时的盛云雎,处于人生中最美的年华,与大多数女子一样,她也向往美好情爱,渴望觅得良缘。
    但她的渴望就像一面脆弱的镜子,而盛子烨,便是打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父皇和母后不是心疼儿臣孑然一身,无人陪伴么?”
    盛子烨欢愉地勾了勾唇角,随后转身,抬手捏着盛云雎的下巴,道:“所以你们就给我送来了这么一个绝世的美人儿。”
    刘皇后惊骇地睁大眼:“你……”
    “那日,皇姐坐在敬书阁的窗边,阳光撒在她的肩头,那画面实在太美了,儿臣让她教我读书,不过若是教得不好,便要脱一件衣服……”
    “够了,你这个畜生!”盛仁安破口大骂,嗓音嘶哑,紧接着便开始剧烈咳嗽。
    盛子烨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他慢悠悠地围着浑身发抖的盛云雎打转,目光落在她羞愤欲死的表情上时,玩味一笑。
    “我当时便是把她压在敬书阁的书案上,在太学院夺了她的身子。不仅如此,后来八年时间里,每个月十三那天,太学院旬假,我都会和她在敬书阁云雨一番。”
    如此违背纲常伦理之事,他竟说得堂而皇之,还是当着佛祖的面,可见其丧心病狂到了何种程度。
    盛仁安已经气得脸色苍白,半个字也说不出。刘皇后大骂畜生,发疯一般冲上来想掐他脖子,却被盛子烨一脚踹开。
    “来人!来人!”
    “盛子烨你这个疯子!他是你亲姐姐!”
    盛子烨睥睨着摔倒在地、徒劳呼喊的刘皇后,轻蔑地冷哼一声。
    “我早就说过,我动她轻而易举。你总以为我是块儿废铁,总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是不是很后悔啊?”
    刘皇后位高权重,盛云雎是她唯一的软肋。八年前他就已经懂这个道理了。
    刘皇后泪眼模糊,目光却宛如利剑,仿佛恨不得立刻将盛子烨撕成两半。
    此时,旁边的盛仁安被眼前的变故气得血气上涌,轰然倒地。刘皇后脸色大变,急忙爬过去抱着他,徒劳地替盛仁安顺气。
    “陛下……陛下千万要撑住啊!”
    盛子烨闻之一笑,对意识尚存的盛仁安淡淡说道:“父皇,您身边这位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劝您今日来广济寺祈福的,还有偷您手谕,让刘丞相为我批来护林军龙令的,可都是您这位枕边人。”
    话罢,盛仁安呼吸急促,四肢僵硬痉挛,瞪着浑浊的双眼看向刘皇后。刘皇后惊恐地摇了摇头,可脸上的慌乱无措早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好……好……”
    盛仁安的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抬起僵硬的手指,定定地停在离刘皇后的脸半寸之距,但最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他意识逐渐涣散,只在呼气,终于头颅一歪,睁着双眼倒在刘皇后怀中。
    至此,盛子烨阴冷的笑容渐渐收敛,拔出腰间佩刀的同时,身后三扇佛门缓缓打开。
    “长倾殿下被狐妖附体,□□不堪,又克死父皇,实乃祸水,今有佛光庇护,护林军听令,立刻将其拿下!”
    字字铿锵,宛如惊雷。
    佛堂外群臣惶恐,左相蒋世杰目视堂内的金尊大佛,惶惶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没错。”
    盛子烨提着刀踏出佛堂,身后的盛云雎也随之被惊竹押了出来。群臣闻此,纷纷跪地哀嚎,大呼陛下。
    盛子烨阴阳怪气地看着这帮老臣,开口道:“皇姐被妖孽附身,与人私通,如今父皇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荒谬!”
    群臣听得一声呵斥,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但见盛泽宁来势汹汹,身后跟着裴尧风等人。
    “盛子烨,你私自勾结九真巫族,以皇姐性命相要挟,骗取龙令,如今竟以妖孽之说来搪塞众人,简直无耻至极!”盛泽宁一改往日君子之风,在八十一阶下指着盛子烨大骂。
    盛子烨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裴尧风,随后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三弟,空口无凭,说了这么多,你的证据呢?”
    盛泽宁愤恨地看着他,却无话反驳。
    盛子烨扬了扬嘴角,抬刀指着盛云雎,道:“狐妖,可认罪责?”
    两行清泪从盛云雎的眼角无声留下,她的目光从八十一阶下的芸芸众生,一直越到远山,越到天际,越到云层。
    她始终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才会这般不公。
    如今,她一心求死,只是流着泪自嘲地笑了笑,正欲开口,佛堂内的刘皇后蓦然说道:
    “陛下口谕,立三皇子盛泽宁为储君。”
    第27章 将军令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盛子烨嘴角的笑意逐渐阴冷,刀尖依旧指着盛云雎,目光如冰冷蛇蝎,看向缓缓起身的刘皇后。
    “父皇已经被这妖孽活活气死了,哪里来的口谕?母后,假传圣谕可是大罪一桩。”
    刘皇后无视他的威胁,凤仪端庄,走出佛殿大门,对群臣说道:“昨夜,陛下亲口对本宫所言,立三皇子盛泽宁为储君,另,已留手谕于万寿宫。”
    “本宫听信二皇子谗言,有愧圣恩,诸位若是对本宫有疑,可令二相入宫,前去查验。”
    至此,盛子烨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而胜券在握的表情也隐约出现裂痕。
    在宫中,他一直派人盯着盛仁安,直到昨夜,也没有传来宣圣旨和传口谕的消息,只要盛仁安死前没有说出把皇位给谁,那么按照长幼,储君之位就是他的。
    而刘皇后如今言辞凿凿说听过盛仁安口谕,明显就是在说谎,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才报复他。
    但万寿宫那张手谕若是真的存在,而盛仁安又因为顾忌他的眼线所以一直没有宣发的话,那这一切就难以收场了。
    当朝左相蒋世杰和右相刘协听罢,各怀心事地互看一眼,蒋世杰带头起身,准备回宫取盛仁安手谕,却见大道两旁的护林军齐齐拔刀,对准了群臣。
    蒋世杰脸色一变,气得胡须微颤,瞪着盛子烨道:“二皇子这是何意?”
    盛子烨抬手将刀尖抵着盛云雎细白的脖颈,道:“皇后娘娘为了救这个妖孽,都能不惜假传圣谕,如今又让自己的亲哥哥去宫里取证,这万一是她的阴谋,万一在路上手谕被掉了包,蒋丞相出了点儿什么意外,谁来担这个责呢?”
    刘协刚帮他批来龙令,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反咬一口,顿时气得也站起身来,道:“你信口雌黄!”
    盛子烨也懒得跟他们装了,只道:“不如咱们派广济寺主持前去一趟,在方丈回来之前,广济寺的诸位一个也不能离开。”
    广济寺的老主持被护林军带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往山下走去。
    但所有人都能想到,他恐怕已经不能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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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府,江槐安带着乔装打扮成书童模样的盛玉儿从后门入府,与盛思甜和沈青行见面。
    沈青行身中奇毒,一连十几天都在赶路,如今人已经虚弱得有些脱相,但见江槐安后,还是紧着追问:“如今局势如何?”
    江槐安下巴上全是胡茬子,全然没了平日的精气神,道:“广济寺被围得水泄不通,裴府也被人包围,裴家军在城郊集结,但将军的家人全在二皇子手中,我家将军不敢妄自发令……还求沈将军相助!”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抱拳跪下,像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沈青行忍着剧痛抬抬手让他起来,咬牙道:“看来裴尧风的行踪还是被他发现了,所以盛子烨一早就准备了这一手。”
    如今盛子烨都勾结到了朵格耶,起兵造反了,他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尊称他一声二皇子。
    沈青行唇色苍白,气息虚浮,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般目中无人:“看来只能来硬的了。备马,随我杀去广济寺。”
    “将军!”
    张遥林从房外匆匆赶进来,脸色惨白:“席年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