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那孩子小时候就憨,光长着一张精明脸,”老局长望了眼厨房,回过头来往童桐那凑近,压着声说:“你爸妈的事,我知道得不详细,但一定知无不言。”
童桐理解:“多谢您。”
“我和你爷爷是校友,没少一起喝老酒。他走得早,我没帮他看好儿子儿媳,心里有愧啊,”老局长取下老花眼镜,捏了捏眼角。
“您还记得我爷爷,我都不记得了,”童桐垂首浅笑。
“当然记得,2000年开始我们多了一个国庆长假,你生日是10月6号,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爷爷喝酒,你那时才7岁,”老局长打趣自己:“我天天三颗核桃,记性好得很。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昨天还翻了以前的老照片,今天你就来了。”
她1993年农历十月初六出生在苏省岩市外婆家,年底回到海市,爷奶给报的户口生日上的是农历。爸妈也没注意,直到98年人口普查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因为只差一个月,就没改,照着十月六号来。
但现在她的身份证上的生日是19931119,2004年出事后,律师石乐荣让她大姐带上出生证明、户口本到公安局纠正。后律师又写了一份申请书,出于对儿童童彤的保护,申请更改身份编号后四位数字和姓名。
因为小童彤才十周岁,公安机关核实了相关事件后很快就通过了申请。
这是她身份信息变更最彻底的一回,她也是最近才从她大姐那得知自己身份编号有改过。
“2004年年初,海市查税……”
老局长抬手,打住了童桐的话:“这个一会去我书房说,”转眼看向端着两盘水果出来的老婆子。
童桐会意,站起身去接水果:“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你们来我高兴,”老局长太太把水果放到桌上:“快坐下吃,这个葡萄好,是我们从惠南的老宅子里摘的,全天然,一点农药没打。”
童桐拿了一颗,示意陈韵也吃:“您二老退休在家,等天凉快了可以出去走走。”
“去年我们去了大理城,今年打算往西藏,”老局长太太又回厨房拿了四把小叉子出来,放在草莓盘边:“童颖那个事情怎么说,韩家父女还把你们当小孩欺负?”
2004年,老头子有一天回来,就蹲在门口抱头痛哭,吓得她浑身打颤,还以为天塌了。之后了解了事情,她也跟着掉眼泪,可怜两小囡。
买现在这房子,当时她是想压点价,实在是190万掏了,家里抖抖霍霍就只剩不到5万块。他们上头还有两家老人,万一有个什么可怎么得了?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什么都有国家报销。
只是想想两小囡,到嘴的话她愣是没说出口,鼻子一捏,把钱给了。现在左岸林芷的房子十万一平还买不到,她也是庆幸,这就是福报。
“打算告到底,”童桐剥着葡萄皮。
老局长太太直摇头:“那丫头小时候心就不正,她04年的时候要是能站出来为你说一句话,你也不用遭那么多的罪。”
为童桐的事,她老头子还特地请了他老同学吃了顿饭,意思就是孩子爸妈都不在了,她又才10岁,既然改了名,那以前的就销毁掉。老同学给面子,在童颖抽走户口时,把更改痕迹给抹掉了。
“公道自在人心,”童桐不去评价韩重瑞、韩伊林父女,他们犯了错会有法律来惩罚。
“你今年也26岁了,有谈对象吗?”老局长太太兴致勃勃。
老局长都挠头:“小童长这么标致,肯定有对象了,你就别瞎掺和介绍了,”站起身,趁机领两人去书房。
“死老头子,我以后出去玩不带你了,还敢嫌我烦,”老局长太太将葡萄塞到戴墨镜的丫头手里,“端进去吃。”
入了书房,陈韵顺手将门关上,来到红木桌案那将葡萄放下。
童桐与老局长相对而坐。
“童颖带你去了京都后,我就让局里的同志不再打听你们的消息了,这样断了也干净。”
“多谢您,”童桐听出音了,老局长不以为小童彤被逼跳楼是意外。
“2008、09年的时候,我孙女有在家里住过一学年,她追星,喜欢看娱乐报道。我也是无意间认出童颖的。那丫头变化很大,但眼睛跟你妈妈是一模一样,”老局长叹气:“长得太漂亮也不是一件好事。韩重瑞这回盯上她,估计是心里还记着仇。”
童桐蹙眉:“仇?”
老局长见童桐这样,就知童颖把那事瞒了她:“你出事后,新闻报道出来,童颖有去找过韩重瑞,希望他澄清事实。韩重瑞那人……”他都不屑提,“韩重瑞提出的要求很脏,童颖一烟灰缸砸下去,差点让他脑袋开瓢。”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下,童桐眼底晦暗不明:“他就这么算了?”
老局长嗤笑:“怎么可能?要告童颖伤人。我带着两个同事连夜查他家的税,他气焰才下去,”抽了下鼻子,眼眶泛红,“你爸妈在我手底下干了十多年,我保不住他们,童颖要是再出事……”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谢谢您,”这她是出自真心。
“花莹反倾销案上了新闻,我看到你站在华昌宁身边,说实在的心里挺自豪,”老局长泪目:“童桐,桐,童颖读书虽然不行,但给你取这名字是真的好。”
童桐点头:“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老局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色变得凝重:“你是去年十月接手花莹案的?”
“对”
“11月就有人查童彤了,”老局长紧锁眉头:“什么也没查到,在这之前韩重瑞也有查过你。童彤在海市的信息基本没有,原来的身份编号已经不存在。”
童桐弯唇,也不瞒老局长:“我原来的身份信息存在错误,改动过。”
老局长自圆:“这些年海市到处都在拆啊建的,公安局都挪过窝,陈年的一些不重要的档案有丢失也很正常。过去又没联网……呵呵……他们按原来的身份编号查不到信息都以为你没了哈哈……”
品着老局长面上的不自然,童桐也跟着笑,她是不是又该说谢谢了?
“你接汪晴的案子,是不是为了孟婷?”
童桐摇头:“没有孟婷的参与,汪晴的案子我也会接。”
老局长赞赏地点了点头:“我告诉你件事,韩重瑞和孟婷不认识,他们之间就没有直接的交集。”
童桐很意外:“您在查他们?”
“我只是关注他们,没有查,”老局长后仰,靠着椅背:“我手底下的人才打了报告说摩岩电科海市晋源区工厂存在假账现象,人就出了意外。我这还没查,摩岩电科的账就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摩岩电科头顶有伞,是警告,童桐看着老局长苍老瘦削的脸:“2004年之前的账?”
老局长长叹一声,尽是无力。
童桐抿唇。
“你跳楼的事被刊登出来,后又上了社会新闻,韩重瑞以为这事就已经定性了,”老局长看着对面那孩子:“后来他女儿进娱乐圈,又把事情拿出来炒,我就怀疑他和孟婷是不认识的。孟婷很忌讳04年的事,韩重瑞不忌讳。我托朋友试探了下,两人还真没接触过。”
谭娟是厉害,童桐承认:“您可能还不知道,追尾我爸妈车子的那个大巴车司机陈虎2014年死了,他没拿到钱。但大巴车的老板2005年把市值500万的公司卖了1600万。”
谁会想到问题是出在大巴车老板身上?
老局长一拳捶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当时还有不少群众同情那大巴车老板。”
拿到了她爸当年打的那份事关摩岩电科海市晋源区假账的报告,童桐离开了老局长的家,和陈韵回去酒店,门锁刚打开,就听她姐一声吼,“你说什么?”
推开门,见到两个身穿警服的同志在,她立马上前:“怎么了,案子有进展吗?”
童颖盯着墨明:“你刚那话什么意思?韩重瑞、韩伊林父女诬陷我是受人指使,受谁指使?”
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了,墨明转眼看向靠谱的那位:“我们查到了伯克利……”
“我知道,”墨明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童桐想谭娟就没有直接接触过陈虎、程宰、岳东美、孟婷以及韩重瑞,“李伯科在伯克利大学教电气,韩伊林能进入us安蒂玛亚女子学院、伯克利音乐学院应该都跟他有关系。”
墨明越来越看不懂童桐:“你认识李伯科?”
这个问题有点好笑,童桐敛目:“我在美国待了七年,我的老师加琳娜还在耶鲁执教过,想要打听一个人并不难,”而且她在肯尼迪机场见过李伯科。
“你怎么会知道李伯科?”墨明追问。
童桐挑眉:“我们老祖宗不是都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不想说,墨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招呼小黄走。
送公安离开后,童桐回身就见她姐双手抱臂在审视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哗……
一份飞信进入了冼默彦的邮箱,冼默彦点开查看,剑眉皱起,抬眼望向老婆:“收钱的张桂兰在2019年7月7号离世。”美国那边的私家侦探刚发来的消息,谭娟的小姨,李伯科的母亲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46章
死了?童桐愕然, 越过她姐走向老公:“怎么死的?”
“说是老死在家中,”张桂兰已经83岁了,冼默彦不认为这其中会有什么问题:“李伯科的父亲在2013年去世, 他的骨灰安葬在安省小衫岭。”
童桐挨着冼默彦坐下, 浏览邮件:“你的意思是李伯科很可能要回国一趟?”
冼默彦点头:“现在正处暑假, 应该会。”
跟上来的童颖,也凑过去看邮件, 满屏的abcd, 分开来她都认识,合在一起……这是在为难她, 扭头望向她妹妹:“李伯科是谁,是他指使韩重瑞、韩伊林诬陷我的吗?”可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姓李的。
拨动鼠标滚珠的手指顿住了, 童桐看着电脑屏幕。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巧,你越是要瞒她, 却越瞒不住。
冼默彦握住老婆放在他腿面上的手,童颖也是童世安、童琪蕾的女儿,她有权知道父母的死因。与其这么瞒着让她稀里糊涂地过,还不如告诉她, 叫她也提高警惕。
童颖盯着她妹,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分外清透:“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她心在突突的跳动着, 直觉……能让小桐仔瞒着她的……
“你刚去哪了?”
童桐深吸一口气后吐出,伸手拿过自己的包,从中取出自老局长那得来的文件,递给她姐:“你先看,看完平静下情绪,我再跟你说。”
品着桐仔脸上从未有过的凝重,童颖目光慢慢下移落到那个很旧的文件袋上, 不自觉地屏息抬起手抽走,打开文件袋,颤抖着手指动作缓慢地取出里面的文件。虽然白纸已泛黄,但页面最上的一行字告诉她这是税务局专用的纸。
《告摩岩电科海市晋源区工厂假账事宜》
一字不漏地看过,童颖心里已有猜测,慌忙地翻页,见到落款人:童世安、童琪蕾。一口气到了喉间再也上不来,两眼翻白,就要栽倒。
童桐连忙抱住她,掐人中:“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瞒你?吸气快吸气。”爸妈的死是大姐心里最疼的伤,15年了,她再没提过生日。
冼默彦抽走她手里的文件,大力捏她的虎口。
气上来,童颖眼泪也下来了,无力地拍打妹妹:“你怎么能瞒我……你怎么能瞒我……呕呜呜……”
童桐任她打,将人拖抱到沙发上坐:“我只想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这些事告诉你也仅是多一个人痛苦,”抽纸帮她擦泪,“你有多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会把事情查清楚,”一滴清泪滚出眼眶,“该枪.决的枪.决,该坐牢的坐牢,”语气坚决似在向童颖和已死去的父母、小童彤保证,“一个都不会放过。”
童颖眼泪决堤,哭得不能自已,抽着气脸胀红:“所所……咻所以你突突然回国……是是因为这个?”
“我迟早会回国,只是比预计的早了两年,”童桐给她姐顺着气:“哭完了就不要再哭了,等真相大白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父母坟前悼念。”
一把将妹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童颖捶了她两下就再也舍不得打了,埋首在妹妹颈窝闷声痛哭,额上的青筋暴凸。
滚烫的泪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每一滴都流进了她的心里。童桐回抱大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压抑,眼泪越来越汹涌。
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相互抚慰,冼默彦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握成拳,眼底的幽暗散着噬人的冰寒。他的爱人,身上被魔鬼烙了印。
哭了足有五分钟,童颖才渐渐接受爸妈不是死于意外的事实,两眼通红,更加紧抱妹妹不放手。
童桐安抚她:“我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会是那些人,放心。”
童颖不吭声,止不住抽噎,但仍是不放手。
“今天我去见了爸妈的老领导,海市税务局前任局长汤耀民。这份文件是他给我的,也是他退休后唯一带离税务局的东西,”一滴眼泪流到唇上,童桐伸舌舔去:“文件上的落款日期是2004年6月2号,这可以证明爸妈出事前正在查摩岩电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