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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周乐言清醒了几分,瞧见秋棠乘着轻舟上了画舫。不由立刻坐直了身子。
    她对如意身边的几个大宫女了解得不多却也不少。她只知她们几个都是余皇后和圣人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有一技之长,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却是不知的。
    秋棠一站上台,周围就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怎么是个侍女?哪家这般嚣张,随便让个侍女就上来?”
    可有心人早便注意到这个侍女是崔氏的船上下来的,都默不作声,只在一旁静观。
    秋棠出众的容貌到底是让一些人把嘴闭上了,她入宫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温婉有礼道:“诸公万安,奴婢秋棠。正如诸公猜测,奴婢确实是只是一介侍女。我家主子远道而来,听闻赛月会如此盛事,起了兴致,便让奴婢来献丑了。”
    “奴婢不善歌舞,但跟着主子后头学了一些四书五经,便在此与诸公论一论经义。”
    霎时间湖面上就沸腾了,先不说秋棠上来大大方方就承认自个儿只是个侍女。就说现在这长春湖面上坐了多少人,多少有学问的大家和饱读诗书的才子,小小侍女张口就要与诸公论经义,实在是可笑至极。
    如意略回忆了一番点点头道:“倒也可以。”
    周乐言:“…….”
    四书五经是周乐言最好的朋友,每每夜晚睡不着觉的时候都是它们伴着她入眠。她万万想不到,平日里活泼可爱,聪明机灵的秋棠竟有这般爱好。她觉得自己酒好像还没醒。
    崔甫也没料到,道:“公主身边当真是能人辈出。”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如意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倒是要谢谢他阿耶,若不是被崔琰百般折磨,她也不能连身边的侍女四书五经都学的极好。
    此时,外头还在乱糟糟地吵闹着,杨德才又突然从画舫里钻了出来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说来他只是个酒楼的老板,口才有些好罢了。旁人不知,他哪能不知这小侍女是崔甫的人。倒也不似那些清高的文人那般瞧不起秋棠,只到底也是有些不信。但这场子他还得镇住了。
    等底下的人都安静了,他又开口道:“既然这位小娘子说了,那赛月会自无不应的道理。只四书五经未免太宽泛了些,若真要论起来,怕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不如诸公来出一题,以小窥大。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秋棠了然一笑:“愿闻其详。”
    听见秋棠的话,早有按捺不住的小郎君高喊:“我来!”
    秋棠朝这位跃跃欲试的小郎君望去:“请。”
    小郎君张口便是一句:“度德而处之,小娘子如何解?”
    如意冷眼扫过去,“度德而处之”这句话出自《左传》,下一句是“量力而行之”。这小郎君一上来便拿这句话来压秋棠,显然是影射秋棠,让她掂量掂量自个儿。
    想打东宫的脸,怕是梦还没醒!
    秋棠不疾不徐道:“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君子当衡量一番自己的德行高低,决定如何处理事情。更要估量好自个儿的能力来,决定如何付诸行动。小郎君我说的可对?”她话锋一转微笑道:“明月遥遥,高不可攀,不知来参加赛月会的诸位,可真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周乐言发自真心地:“哇!”眼睛里都是星星崇拜地望着台上以一敌百的秋棠。她算是瞧明白了,秋棠哪是上去给这些人表演看的,就是上去砸场子的。
    秋棠话里的意思简单明了,就是你们一个个看看自己,还赛月,配吗?把旁人拿来讽刺她的话,一个转身又送了回去。
    湖面上一瞬间气氛都凝固了,出口质问的小郎君更是哑口无言,他只知道宫里有位月昭仪,这“月”他还当说的是她。自不敢妄议宫中贵人,憋屈地一甩袖子又坐下了。
    主持人尴尬地咳了咳嗓子,硬着头皮道:“小娘子博学多才,在下佩服!”又怕秋棠再语出惊人,忙将人请了下去。
    等秋棠踏上轻舟后,湖面上的气氛还是冷得很。跟在秋棠后头上台的几位小娘子都暗骂晦气。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侍女,光站在台上与小郎君对峙就已然了不起,更绝的是掉转笔尖直接朝向赛月会。一下子把她们这些人全给骂了。
    虽是被讽刺了,却也发自内心地佩服。
    秋棠进了画舫,就笑嘻嘻道:“公主,奴婢没给您丢脸吧?”一点都没有方才在台上那般端庄温婉的模样。
    如意还没说话,周乐言就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她:“好姐姐,御史台没你不行!快教教我如何像你一样骂人不带脏字!行走江湖的我非常需要掌握它!”
    秋棠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诚恳道:“只需跟着公主听崔相的课便可以。”
    周乐言立刻把手抽了回去,连连摇头。跟崔相学她怕是要少活许多年。
    崔甫听见他阿耶的名字,看着如意兴致不高地模样,挑了挑眉。他阿耶与公主的关系一直是很奇怪。
    说他们是师生,关系好吧,却也不好。早朝时便能看出来,时常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若说不好吧,他阿耶得知如意要与他同行扬州后,絮絮叨叨地拉着他说了半宿,皆是嘱咐他要好生照顾公主。对自己的亲子,却只顺口提了一句。
    如意听见崔琰的名字就头疼,忙把话头岔开:“行了,秋棠做的不错,回去重重有赏!”
    周乐言又往外头望了一眼道:“秋棠姐姐这一句话得罪了大半个湖上的人,还能进到下一轮去吗?”
    如意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能?题目是他们出的,秋棠堵得众人哑口无言,他们自己不中用,怪得了谁?”
    她这会已没什么兴致瞧什么塞月会了,周乐言这半天折腾得早饿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如意道:“公主,我想吃羊肉锅子了。”
    如意无语道:“这会儿功夫,又在湖面上,我去哪儿给你找羊肉锅子?”
    周乐言嗅了嗅鼻子,诚恳道:“想要就可以有。”
    如意:“……”
    崔甫:“……”
    二人皆是无语。周乐言鼻子确实是灵。
    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大晚上吃羊肉锅子,就这一会儿飘得满湖都是羊肉味,馋得周乐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崔甫一个手势,松青就乖乖出去认命地给这位姑奶奶找羊肉锅子去了。周乐言满意了,瞧着崔甫都顺眼了些。
    不一会儿,松青便回来了,低声道:“主子们,羊肉锅子只有隔壁画舫有,那画舫主人提了锅子来想来拜访。”
    崔甫和如意对视了一眼,心里各有猜测,点了头道:“请进来吧。”
    来人一身红色圆领袍衫,高大威猛的,仪表堂堂,再看他系着左衽,便知其是胡人。难得瞧见个不邋遢的胡人,如意不自觉地多瞧了两眼。
    来人重重地拍了三下胸口,行了个礼,笑道:“在下莫三刀,方才见诸位船上的小娘子在台上风采过人,特来拜会。还请诸位原……”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如意的脸,直愣愣的卡了壳。
    崔甫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冷声咳了一声。
    外人面前,如意尽力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崔小娘子,不喜此人眼神,却也不出声。只往崔甫身后侧了侧。
    莫三刀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声道:“冒犯了冒犯了,实在抱歉!”
    崔甫脸色缓了些道:“在下崔甫,此乃我家阿妹。这位是周小娘子,来者是客。莫兄请坐。”
    莫三刀心知自个儿方才失礼,不好意思地又与如意和周乐言问了安,依言坐下。只是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再不敢随意往如意的方向看去。
    周乐言此刻已完全被莫三刀身后仆从手里的羊肉锅子吸引。
    左右他们几人都无心再看这劳什子塞月会,莫三刀也心知这几人只是为他这羊肉锅子而已,便吩咐仆从将锅子端了上来,几人便打着边炉,边喝酒边聊天。
    周乐言吃了一会,解了馋,便听他们开始谈话。
    崔甫客气问道:“不知莫兄是哪里人?”
    “在下祖上是突厥人,但自小在关内长大,故而取名也随了关内人。做一些皮毛草药的生意,此番也是偶然才来到扬州城。”
    周乐言闻言瞧了他一眼,不屑地想糊弄她一个小娘子可以,糊弄崔甫算是他一双招子没擦亮,遇见鬼了。她在西市混了那么多年,一下便闻出这人满身的海味,崔甫个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又看了一眼如意,如意低着头,也不开口,也不用饭。只默默盯着她一日都不离身的羊脂玉佩。
    崔甫只当毫无所觉,笑道:“那确实是巧了,我与阿妹也是头一回来扬州,倒是有缘。”
    “是是是,确实有缘!方才听闻秋棠姑娘一番言论,实在是敬佩得很,故而冒昧打扰,失礼了!”
    周乐言闻言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