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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节

      孟江南微怔,尔后又笑了:“不瞒您说,我看人其实挺准的,您不过就是脾气差了些,绝不会是歹人。”
    老头儿皱着眉又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紧着重重哼了一声,甚也没有再说,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的向寻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离开的老头儿,尔后一脸做错事了的模样看向向漠北,抬手比划:“小少爷,我做错事儿了……”
    在这之前他竟然没有认出这个老头儿来!
    向漠北只是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孟江南,温和问道:“怎的到这儿来了?”
    孟江南面露微赧,细声道:“来接嘉安回家。”
    “可等久了?”无所谓旁人的眼光,向漠北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孟江南微微摇头,“才到呢。”
    “回吧。”向漠北道。
    “嗯。”
    柳一志一并坐上了马车,小秋让出了位置,坐到了驾辕上。
    春闱的规矩比秋闱要严格,每场清场之后并不能在号房里过夜,行李可以留在里边,但是人必须次日寅正到棘闱门外重新排队点名搜查身子再入场。
    柳一志本是要收拾自己的铺盖回客栈去,虽说店家是给他换了房间,但铺盖仍旧是没有的,需自己准备,他要想晚上不挨冻,就只能将自己的铺盖给收拾回去。
    只是他在收拾的时候向漠北将他正收拾到一般的被子给扔了回去,再将他的藤箱扔到他怀里,淡漠道:“我那儿借间屋子你歇一宿。”
    柳一志一惊再一喜,深晓向漠北的为人与脾性,也不与他客气,赶忙将自己的笔墨收拾好一并放进向漠北的藤箱里,将藤箱背上,欣喜且感激地跟在了他身旁。
    柳一志这会儿手上还拿着方才从老头儿手中抢过来的油纸包。
    油纸包里还剩下三个半团子,半个是老头儿咬了一半的,一共买了五个,老头儿吃去了一个半,若是柳一志没有将油纸包抢过来,老头儿能把它们给吃完才作数。
    只见柳一志将纸包朝向漠北面前递了递,问道:“向兄可要吃?还热乎着呢。”
    向漠北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扔了怪浪费的。”柳一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然他也不好意思问孟江南,“我把它们吃了,向兄可莫笑话我。”
    向漠北根本不搭理他。
    柳一志咬了一口,芝麻的香味滚着豆沙的甜味瞬间在嘴里化开,极为好吃,是他从没有吃过的甜食,使得他瞬间就笑了起来,也想起了什么来,一边吃着一边问向漠北道:“向兄你认识方才那位老人家?”
    向漠北看一眼他吃得满嘴油腻人中还沾了芝麻的模样,感觉到孟江南也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便将视线移到了她面上来。
    她正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抿嘴浅笑着看他,虽未说话,但眸中流露出的显然是同柳一志一般的问题。
    不过她本是打算回听雪轩了再看情况问问他,不想柳一志却是先问了。
    “嗯。”向漠北回勾住孟江南的小指,微微颔首,不紧不慢道,“他是五年前才致仕的蔡老首辅。”
    “……!”柳一志成功地将自己给噎住了,咳嗽不止。
    孟江南也狠狠愣住了。
    驾辕上的向寻一脸懊恼:小少爷还没说,老首辅还是今上的老师,亦是太子殿下的老师,更是小少爷与怀曦殿下的老师呢!
    然而他方才竟没有认出老首辅来,实在是老首辅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犹清楚地记得,小少爷参加和天府上一届乡试时老首辅还是满头墨发,总是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的,瞧着一点儿不像个花甲老人,而如今,他老人家不过也才古稀而已,白发苍苍的模样却已似个耄耋老人。
    且老首辅堂堂老帝师兼老太师,谁能想得到他老人家会如此不顾形象与面子到街上撒无赖!
    好不容易不咳了的柳一志将自己咬了一半的油炸糯米团子放回油纸包里,将其又往向漠北面前递了递,哭丧着脸道:“向兄你说我这会儿将这油纸包给他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向漠北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倒是孟江南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了声。
    柳一志更丧了。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最够让他震惊不安,然当他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宣亲王府大门上挂着的门匾时,他惊吓得当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向兄他他他他他他——竟、竟是宣亲王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2更来啦!
    第216章 、216(1更)
    柳一志的到来,宣亲王府上下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上至宣亲王夫妇,下至后厨负责烧柴的大娘,全都对以向漠北朋友的身份到得宣亲王府来的他充满了好奇。
    烧柴的大娘不烧柴了,厨子大叔不做饭了,正浆洗衣裳的丫鬟也不洗衣裳了,总之所有人不管在干活的还是没在干活的,在听闻“小少爷的新朋友到府上来做客了”这一消息后,纷纷停下了手中活计,不约而同地涌到了花厅来,比当初孟江南同向漠北回来时还要震惊与好奇。
    倒也是在宣亲王府这主子人人都宽仁的府邸里他们才敢这般,有新来的丫鬟虽然心有好奇却不敢多想,还是被其他人拉着的她将她给带来一块儿凑热闹。
    要知道就算是从前的项珩,能被他请到府上来的朋友也只有宋豫书一人而已,更莫说如今已经性情大变的他。
    时隔那么多年,又听到他的朋友前来做客,如何不令所有人震惊又好奇?
    花厅是宣亲王府一家人平日里用膳之处,向来不做接待外客之用,然而柳一志是作为向漠北的朋友来到的宣亲王府,这身份于宣亲王一家子而言非同一般,自然而然地就被请到了花厅。
    当然,柳一志自己并不知晓这其中殊荣,他被向漠北毫不留情地掐着人中醒来之后完全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震惊与茫然之中,看着宣亲王府里每一处都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般的景致,只觉自己还没有醒来,是在梦游之中。
    宣亲王本是倚在雪香轩的窗户旁,照着宣亲王妃所需的动作伸出手去轻轻抚那微微开在枝头的梅花,闲来无事的宣亲王妃则是命人搬来了书案以及准备来笔墨纸砚,将她的阿昭给画下来。
    宣亲王妃的字与画向来作得令人一言难尽,奈何她心血来潮非要给宣亲王作画,宣亲王也只能依着她。
    她才将宣亲王那修长又白净的手画得如同鸡爪子似的,门房便火烧火燎般地冲到了听雪轩外,喘着大气欢喜地激动道:“禀王爷王妃,小少爷请了一位朋友来府上做客!正在往花厅去呢!”
    宣亲王夫妇齐齐一怔,少顷,那前来禀报的门房便见着宣亲王妃拉着宣亲王的手神情激动地从轩厅中出来,箭步如飞地朝花厅方向去。
    若非宣亲王的身子不宜行得太快,宣亲王妃只怕已经带着他跑了起来。
    而此消息传到萧筝那儿时,她正在梅林与项云珠切磋武功,听得下人禀报时,她当即收回已经打出的拳头,一脸震惊:“三弟的朋友!?三弟那冰碴子样儿的性子竟然还能将朋友请至家中来?是大理寺那宋……宋什么?”
    萧筝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宋豫书的名字来。
    “回大少夫人,不是宋大人。”这一下人也是满脸的高兴,“听口音是一位南方来的士子。”
    向漠北虽待下人宽和,但还不至于到自己请至府上来的朋友也同下人介绍的地步,况且他如今寡言少语,更不可能将柳一志是谁人与旁人说。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之所以知晓柳一志是他的朋友,还是孟江南吩咐小秋到后厨去看看饭菜是否准备好了的时候提了一嘴时听到的。
    萧筝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曾在王家糖饼铺子前见到的柳一志来。
    倒是项云珠一听便知晓是谁人,她对柳一志没好印象,因而哼了哼声道:“不就是那个看起来憨头憨脑那姓柳的还能有谁?”
    经她一提,萧筝当即便想起来了,不由笑道:“就是前些日子在王家铺子前将你认成什么女鬼不女鬼的那个南方士子?”
    “大嫂!”项云珠一想到当初柳一志不仅将她误认为女鬼且还扯着他身上的臭衣服还给她当帕子使擦眼泪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跺了跺脚。
    其实说来她也并不是为此事生气,主要令她生气的,是她哭得难过又伤心的模样让柳一志看见了,她恼得很。
    当然,这般糗的事情她可没脸与任何人说,便是向漠北都觉得是柳一志的耿直举动惹恼了她。
    萧筝非但不管项云珠是不是生气,反是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是了。”
    项云珠:“……”
    只听萧筝又问前来禀告的下人道:“可差人去国子监告诉大少爷这事儿了?”
    “回大少夫人,还未有。”下人道。
    “那还不快去告诉大少爷?”萧筝催道。
    三弟的朋友来了,且还是三弟自个儿请到府里来的,这可是如同寒冬惊雷一样的事情,怎能不第一时间告诉永明哥哥?
    永明哥哥知晓了定会很高兴!
    下人应声后赶紧退下去给正在国子监上值的项璜递这一令人高兴的好消息去了,萧筝则是朝项云珠抬了抬下巴,笑道:“走啊小满,你我也到花厅瞧瞧去。”
    “我不去。”项云珠不想见柳一志,果断拒绝。
    然而萧筝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上了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带走了,一边笑道:“全家人这会儿定都在花厅呢,没了你可不成,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项云珠:“……大嫂你这么不讲道理,不喜欢你了,哼!”
    萧筝不急反笑:“没事儿,过会儿你又会喜欢我了。”
    项云珠:“……”
    因着今日是放牌离场的日子,多数考生的卷子已在昨日入夜之前便已作完,向漠北与柳一志亦然,是以今晨柳一志与向漠北皆是吃的干粮,毕竟交卷离场之后能到外边吃顿好的,早晨那顿便随意解决了。
    宣亲王妃与孟江南早早就交代后厨准备好饭菜,好让向漠北回来便能吃上,因为前日下了雪的缘故,这两日的天气都冻得慌,想着向漠北定是又冷又饿的,吃了饭才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于是柳一志到得宣亲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
    和宣亲王一家子——吃饭!
    除了项珪不在,便是在国子监当值的项璜都告假回了家来,就怕自己下值回来的时候向漠北的这个朋友已经走了!
    宣亲王一家之所以如此高兴与重视,不仅仅是因为向漠北性情大变后交到朋友,而是因为他愿意将柳一志请到家中来。
    毕竟如此一来,他便是将他的真正身份告诉了柳一志,是作为朋友的他的坦诚。
    他用心坦诚相交的朋友,如何能不让一家人重视?
    然这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县的柳一志而言,却是芒刺在背如坐针毡般的惶恐。
    宣亲王府一家子真正的天家人,单是能够见着他就已经难以置信,更莫论与他们共桌而食。
    柳一志只觉自己脑袋一直在嗡嗡作响,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汗水早已湿了两层衣衫,拿着筷子的手抖个不停,根本不敢伸出去夹菜。
    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紧张到魂不附体,唯有向漠北面不改色地夹菜吃菜,根本不去管柳一志是否紧张。
    他看过柳一志作的文章,柳一志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发挥不失常,考中进士并非难事,届时入仕,他要面对的人与事皆是从前从未遇到过的,若连这些应对的本事都没有,哪怕高中进士也难以在官场之中立住脚。
    况且眼下他面对的不过是对他毫无恶意的他们一家人而已。
    项云珠一心等着看柳一志的笑话,就像他之前看她笑话那般,然而她等啊等,却是等到柳一志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虽然仍旧紧张,但终归是没有失礼出糗。
    他冒了一身因惶恐而出的冷汗,扛住了宣亲王一家对他的打量与注视。
    直至从饭毕从花厅离开,向漠北亲自领他去客房,瞧着左右已经没有他人了,他才软了腿,作势要往向漠北身上靠。
    向漠北一点儿没犹豫地嫌弃地将他推开。
    柳一志只得自己把脚站稳,抹了一把从花厅离开后才敢冒出来的额上细汗,一颗心仍旧怦怦直跳,终于在向漠北面前发出了他前边在宣亲王府门外晕过去再醒来之后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向……向兄!”
    向漠北一记眼神都没有递给他,径直往前走。
    柳一志数次张嘴又阖上,明明想说的话很多,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最终他垂下头,看着自己脚上脚趾头处已经磨得很薄很薄的鞋面,低声道:“没想到向兄竟是身份尊贵的宣小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