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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谙只觉自己正跌入一个无底深渊里,身子直往下坠,脑子里一片昏沉,陈无计的声音也是若即若离,最后彻底消失在耳畔。而他那不知道坠落多久的身体总算是着了地。
天上日头正盛,金乌不懂人间事,兀自揽着白云张扬着自己的风采,惹得山林间的草木齐齐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
飞鸟甫一振翅翱翔便又害怕地躲在树枝上,小心翼翼地隔着斑驳树影觑着天,尖嘴一张一合,叽叽喳喳咒骂着这不懂事的金乌。
谢谙手里高举着刚才折的一丛树枝,借着树荫的遮掩方才睁开那半眯着的眼睛放眼打量四周。
漫山遍野的树木,嶙峋怪石矗立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不时路过的小兽看见人之后又匆匆躲开,连带着怀里揣着果子也忘了要。
谢谙不禁有些诧异,也不知道江景昀在哪,只能试探性地择了个方向大步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闻远处传来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哭泣声,谢谙不及多想,连手上的那把树伞也不要了,急急忙忙冲上前查看,待靠近时又想到陈无计交代的,只好寻了块巨石遮挡着身形,跟小偷似的鬼鬼祟祟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前方动向。
入眼的是一位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女子,乍一看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子,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这眉眼瞧着有些熟悉。
女子手里拿着一把铁锹,身上华丽的霓裳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眉宇间浓郁的憔悴。
她的脚边坐着一位粉雕玉琢的男孩,差不多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谢谙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登时瞪圆了眼。那双熟悉的凤目还未完成长开,带着孩童的稚气,脸颊不似成年后那般瘦削,肉嘟嘟的,让人看着忍不住手痒想捏捏。
琉璃般澄澈的双眸里含着晶莹泪珠,鼻尖泛粉,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女子,抽噎地喊道:“阿……阿娘,想回家。”
谢谙反复看了几眼,最后终于确定这人是江景昀!
那他身边的就是景王妃了?!
景王妃低头看了眼江景昀,握着铁锹的手暗暗收紧,似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她闭了闭眼,稍稍踢开脚边的江景昀,怒道:“还回什么家!你哪里有家!你本就不配!”
江景昀本就没坐稳,被景王妃这么一脚直接带倒,头往后一仰,整个人就如倒栽萝卜一样摔倒在地,额头刚好碰到一块尖锐的石头,被划开一道近一根手指长的伤痕,鲜血淋漓。
“阿娘,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吧!”江景昀怎么也想不到素来温柔的娘亲突然变得这般无情,加之额头上滴落的血迹吓得他无所适从,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跑到景王妃身侧,拉着她的衣袖。
景王妃有些犹豫,看了看头破血流的江景昀,又看了看眼前挖的坑,倏地丢开手中的铁锹,眼睫簌簌扑闪着,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景昀!”景王妃颤抖地唤出一声,蓦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丝帕哆嗦着擦拭着江景昀额头上的伤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又把人抱在怀里,哽咽道,“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娘不想你跟着娘继续受委屈了。”
躲在石头后的谢谙本来还不懂景王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江景昀来山上,还拿着铁锹,可在听见景王妃的话之后他算是明白了,这人分明是不想活了想把儿子一起带走。
简直是疯了!江景昀才多大!这人自己不想活还想拉自己儿子一起陪葬!
谢谙几次欲起身阻止,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憋得身子发抖,不住打着哆嗦,双手紧握成拳,掌心里满是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不要!阿娘,我不要下去!我怕!阿娘,我怕!”一侧的江景昀忽然发出惊惧的咆哮,瘦小的身子紧紧趴在坑沿,一只手抓着泥块,一只手抓着景王妃的裙角,一双腿悬空扑腾着。
“阿娘,我不想下去,下面黑。”江景昀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景王妃,豆大的泪珠不断往下滑落,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景王妃的信任与依赖。
景王妃霎时变了个人,瞬间从那九天仙子变成无间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青面獠牙,清丽的面孔上全是刻薄的冰冷。
她身子稍稍往前倾,对上江景昀的目光,粲然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景昀别怕,娘等一下就去陪你。”
语罢,她极为残忍地伸出手一根根地掰开江景昀扶在坑沿的手,用纤纤玉指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重重一推。
江景昀应声落地,摔倒在有他两个身子高的泥坑中。年幼的他终于懂得了自己母亲的意思,也放弃了无用的哭泣。
他躺在坑底,如飞蛾扑火般寻觅着那一丝光亮,微微肿胀的眸子半眯着,哑声道:“阿娘,你不要我了。”
景王妃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是啊,不要你了,王爷也不要你了。你本不该来到这世间的,你从出生就没有人喜欢。”
“那我也不要你了。”江景昀沉默半晌,抬起脏兮兮的手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阿娘,我不要你了。”
“……好啊。”景王妃眸里迸发出慑人的光亮,嘴角笑容更甚,她笑盈盈地提着铁锹把一边垒得高高的泥土往里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