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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谙最后拿了件江景昀破旧的墨衫与他早年亲手誊抄的诗集,牵着那匹白马,离了京城,一路由南而下。
赶了一天路找好了客栈准备的歇脚的谢谙在掏出银票的那一刻,看见银票上的印记随着掌心里的热汗而感动得面目全非的时候,登时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细数着手里的银票。
就在掌柜手里的扫把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谢谙终于在一堆假银票里找到了唯一一张真银票,对上掌柜眸里那来不及褪去的戒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把手里的天字号房牌放了回去,道:“给我来一间最便宜的吧。”
掌柜见他有真钱的时候也松了口气,笑着招呼来小二把谢谙带去了最便宜的客房。
“大宝贝。”小心竿把自己那笨拙的身子缩在墙角,借着豆大的烛光看着抱着被子同样往墙边缩的谢谙,幽幽道,“崽崽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冷个屁!阿啾──!”
谢谙打了个喷嚏,把那又硬又潮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就一个纸人,哪里会冷。”
“会的。”小心竿道,“大宝贝,崽崽想哈哈了,为什么哈哈能跟着小哥哥,崽崽就不能?”
“我不也没跟着?”谢谙横了他一眼,“二哥哥不喜欢你,你长得这么丑,会丑到他的。”
“那大宝贝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也照样没跟在小哥哥身边?”小心竿转悠着自己的大脑袋,不甘示弱地回道,“还是在小哥哥眼里,你也长得跟崽崽一样?”
“你!”谢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捏造的纸俑气得说不出话来。
“呀,崽崽说了大实话。”小心竿惊呼一声,然后笨拙地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把脸对着墙壁,一副小孩犯错后自动认罚的模样。
谢谙:“……”
妈的,不要脸的东西!
夜已深,皓月一路追随着清风终究被半路赶来的浓云给藏匿踪迹,星辰见之愤愤不平,端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势,最后也一同给叆叇云层给揽过去。
就在谢谙睡得迷迷瞪瞪之际,就听见屋外响起一声瘆人的尖叫,比梨园花旦吊嗓都还要厉害,抑扬顿挫,绕梁不绝。
谢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披上外衣走至窗边,打开与隔壁房间共用的一扇窗,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隔壁响起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半夜开窗做什么!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把你兄弟冻坏……”
没能想到隔壁男子太会骂了,比那骂街的泼妇还要厉害三分。
谢谙实在受不住,残存的睡意陡然间消失,他双手撑着窗台,纵身跃下,离开前还不忘催动灵力把那扇破旧的木窗阖上阻隔着那喋喋不休的谩骂,追随着那凄惨的声音而去。
此时谢谙位于的是邺城的一处小镇上,镇上人口不多,经济也比较滞后。因此镇上也不似其他发达的小镇设有专门的夜游将军,也就是鬼力士,专门维护夜间秩序,为的便是防止邪祟伤害百姓。
一路七拐八绕,总算是抵达声音传来的地方,只不过声音发出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猪脸鸟身的东西,暗红色羽毛不断拍打着,嘴里还嚼着一截爬满蛆虫的尸体。
乍一看像是鸡鸭之类的尸体。
怪鸟看见谢谙时倏地愣住了,嘴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东西圆溜溜黑漆漆的,在地上滚落一圈后,好巧不巧落在谢谙脚边。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蓦地愣住了,竟然是个婴儿头!脸上的皮肉已经被蛆虫给占据,一双空洞的眼睛黑黢黢的,然而却在对上谢谙的目光时诡异地散发着森森绿光,并且长出了白色的瞳孔。
他如坠落良田里被精心浇灌的种子,被观音大士净瓶中的杨枝甘露滋润着,顷刻间茁壮成长。自脑袋下长出了身子,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慢慢变大,然而脑袋却依旧如婴儿。
他死死盯着谢谙,恍若觅得猎物的鬣狗,又如拾得腐肉的兀鹫,冰山雪原间盘踞的苍鹰,眸光阴狠而又贪婪。被蛆虫占据的唇角缓缓牵起,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蛆虫不断蠕动掉落。
原来是无双童。
在民间,幼童夭折之后并不会入土为安,因为大家深信人小鬼大,若是遵循殡葬之法安葬,将会惊扰先人,给家族招来厄运。
因此,在幼儿夭折后,大家都会用锄头挖去他的四肢丢给野兽分食。而剩下的头颅与躯体则钉入木桩,以粪水浇灌。
无双童本就因早夭而怨气冲天,加之躯体被肢解,魂魄残缺不全,无法入地府转世,只能常年于人间盘旋,藏匿于深山老林间,靠吸食着山间精怪的修为来寻回自己那遗落在外的魂魄。
谢谙强忍着恶心打量着眼前的无双童,与他对视几眼后,终于忍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恍若闸口积蓄已久迫不及待想要奔向更加广阔天地的潮水,顷刻间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气势汹涌彭拜,不做片刻停留。
无双童想要重新长出四肢,只有靠夺取生人的肢体才行。
这个无双童的四肢粗细不一,连带着肤色都不同,一看便知不是从同一人身上夺下来的。
就在谢谙在打量无双童的同时,无双童也在打量着他,良久,嘴里发出嚇嚇的笑声,话语里夹杂着嘲讽,声音尖锐刺耳:“等你好久啦,原本以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原来也不过是残魂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