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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晌午郑旸才又过来,刚进院门就看见苏岑和曲伶儿一人一张躺椅,一样的姿态,一样的神情,仰躺在院子正中闭目养神。
    冬日暖阳已不像夏日那么有威慑力,柔和打在苏岑脸侧,削弱了些许平日里的凌厉,捎带上几分玉瓷般的光泽,郑旸一时有些晃神,脑海中凭空跳出了两个词——芝兰玉树、龙姿凤章。
    听见脚步声苏岑才稍稍睁了睁眼,看清来人当即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冲人道:“你总算来了。”
    郑旸这才回神,笑了笑道:“吵到你们了?”
    苏岑摇头以示无碍,站起来引着郑旸往里,“进屋说。”
    曲伶儿也跟着要起来,被苏岑抬手一指,“接着晒,什么时候把身上那股腌臜味散净了再进来。”
    曲伶儿撇撇嘴,只得又不情不愿躺回去,心道自己怎么就腌臜了?他祁哥哥都没嫌弃他!
    两个人进了房,苏岑把门一关,又把人往椅子上一按,盯着郑旸问:“之前在大牢门口人多口杂你不想说,现在总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原定的处刑为什么突然停了?现在这算怎么一回事?朝中是不是出事了?”
    郑旸无奈笑了笑,“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朝中那帮大臣们一个个胆小如鼠,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站出来的冤大头,他们恨不得一人上来咬我一口自证清白,怎么可能答应放我?”
    “你还知道你是冤大头啊?”郑旸轻哼了一声,“别人的事非要往自己身上揽,非得站到所有人对立面上去,人都死了好几十年了没人管,也就你这种傻子上赶着往上凑。”
    过了会儿又幽幽叹了口气:“大周要是多些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
    苏岑轻轻抿了抿唇,又接着问:“柳相和田平之最后怎么判的?”
    郑旸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当真没救了,刚从牢里出来操心的还是这摊子烂事,没好气道:“田平之那案子,经查实系为主考官章何嫉贤妒能、利用公职之便草菅人命,章何革职发配充州,其余人等降职的降职,罚俸的罚俸,与当年那届科考有关的一个都没跑。柳相冤死狱中,得复官赐祭,进柱国,谥文恭,赐祠在他的家乡幽州,岁时致祭。”
    本以为苏岑就该得偿所愿了,再看过去时却见人眉头还是轻轻蹙着,郑旸不禁坐直了身子:“你不是还想着追究皇家的责任吧?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说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公之于众,届时不说为柳相平反,天下都要大乱了。”
    “我没说我不满意,”苏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既同意了为柳相和田平之平反,却又放了我,我并不觉得他们能有这么大度,除非是王爷他……”
    话音刚落曲伶儿突然破门而入,苏岑微微蹙眉,回头道:“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曲伶儿有几分为难地指了指门外,“苏哥哥,来人了。”
    来的是个生面孔,看穿着打扮是个宫里的太监,手里拿着一尺黄绢,见苏岑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苏岑接旨”,便就拿两个鼻孔对着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苏岑和郑旸对看了一眼,这才双双跪下。宣旨的太监趾高气昂抖开圣旨,拿捏着嗓子读道:“罪臣苏岑无视法礼,枉顾圣恩,大殿之上大放厥词,诋毁先帝,动荡人心,引起群臣激愤,罪不可宥。但朕感念先帝仁慈,秉承先人之志,念在其迎回崇德后人有功,功过相抵,削职为民,永不录用。钦此。”
    圣旨还没读完苏岑便已经跪不住了,什么叫无视礼法?什么叫大放厥词?什么叫迎回崇德后人有功?!每一句话都戳在他的痛点上,这旨意不是李释下的,也不像是小天子下的,倒像是故意奚落他来了。几次想站起来却又被郑旸硬拉回去,最后一身衣裳都险些被撕碎了那副膝盖才将将贴在地上。
    太监宣完了旨垂眸一瞥,意味深长一笑:“苏岑,领旨谢恩吧。”
    苏岑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你就别再让小舅舅为难了!”郑旸埋首地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下颌骨僵硬,牙关紧咬,紧紧拉着苏岑的那只手指节苍白。
    苏岑一身戾气忽然就散尽了,一双手在地上狠狠一抓,却又什么都没捉住,最后只能徒然松开,掌心向上摊开:“领旨、谢恩。”
    直到那太监大摇大摆走了苏岑还是跪在原地不肯起来,郑旸去接苏岑手里的黄绢,拿了几次却发现苏岑紧紧抓着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才不过二十出头,风华绝代,状元之才,却被告知“永不录用”,这只怕比当场宣誓他死刑还要难受。郑旸心里也不是滋味,伸手拉了苏岑一把,却被人一把甩开。
    “崇德后人回朝是什么意思?”苏岑抬头怔怔地看着郑旸,“我就是这么出来的?拿我换李晟回朝?他会害了大周江山、害了王爷的你们不知道吗?!”
    “你太小看自己了,”郑旸突然笑了,只是那副眼眶红的吓人,看着比哭还难看,“你觉得你只值一个李晟回朝吗?”
    郑旸抬头狠狠抿了下唇,硬是将满眶的热泪逼了回去,良久才道;“为了救你……小舅舅交了一半的摄政权出去。”
    皇宫内苑,清宁宫
    大白天里两扇房门紧闭,太监宫女被掌事太监支的远远的不得靠近,却还是能听见里面摔桌子砸碗吵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