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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算不得错,但也算不得对。
    易潇死死地抠着一块凸出的岩石,踮着脚尖,几乎是半挂在陡峭的山体之上。他的十指都已血肉模糊,但他却已顾不得这些,只扭过头,喘着气,看着下方。
    魔界是暗无天日的罪恶之地,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见身周方圆几丈里的事物。因此,他此时只能看到一片平静的黑暗。
    但是他知道他脚下的深渊里藏着什么。
    魔界,的确没有“生灵”,但却有无数形状扭曲的生物。长年生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里,这些东西的眼睛都已经退化到没有,整日里,便是在不断地吞吃,它们比修真界灵智低下的虫豸都不如,什么都吃,土,同类,腐烂的尸体,枯朽的植物……
    整个魔界,就一直处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而易潇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
    鲜活的血肉的气息在已经腐朽的深渊里是如此的突兀,他几乎一进来,就陷入了无穷的追杀中。好在,这些东西都没有灵智,很容易糊弄,但数量多了,也让他疲于应付。
    有时候易潇甚至有种错觉,他仿佛变成了一根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骨头,后面是一群恶犬,还是饿了大半年那种,不然不可能有这种穷凶极恶的气场。
    幸好他知道前往枯骨山的路,这一路狂奔,总算没有迷失方向。
    甚至如果没有这些玩意儿的追赶,他也许还不能这么快就接近枯骨山呢。易潇苦中作乐地想。
    他挂在峭壁上,待了约莫两个时辰,半边身体都麻木了,终于又回满了法力,一跃而下,继续亡命狂奔。
    ——这是他在魔界遇到的第二件好事。这里魔气充盈,即便他不运功,待上一段时间,消耗掉的法力也能自动回满。
    他一路飞奔在荒无人烟的旷野,渐渐地,除了身后舍命苦追的不明生物,又依稀听到了别的声音。
    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有哭号,有尖笑,还有絮絮叨叨的低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被风裹挟着飘进他耳里,目之所及却是沉默的,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此情此景,倘若是一个胆小的,保不齐魂都要被吓没了,以为在闹鬼呢。
    说“闹鬼”,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相。
    易潇对那些阴恻恻的声音充耳不闻,事实上,这些声音也只能装鬼吓吓他了。
    ——这都是被封印在此的万年前的魔头们的魂魄。
    一万年的时光,熬不过的早都连灰都不剩了,熬得住的大多也疯了,好不容易等到他这么一个活口,可不得抓紧时间取乐。
    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易潇还会被这些鬼哭声干扰得精神不振,到如今,他已经可以完全忽略这些了。
    任谁在稍微走神就会被狠狠咬下一块肉的极限环境中,都不会让自己继续分心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他不知道具体已经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进步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然而,随着修为突飞猛进而来的,却是精神的过度紧绷。偶尔,偶尔得到喘息的机会时,他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天色,也会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
    但这种灰暗的情绪在这时毫无意义,也没有人能给他鼓劲,只会平白消磨他自己的意气。每次他都会逼迫自己强行把这种软弱的情绪压下去,甚至会主动去挑衅那些丑陋的东西,以免让自己沉溺在颓丧中。
    林岫的魂珠被他用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装了起来,又用一根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那是仙修的东西,里面蕴藏的纯净灵力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只有妨害。仅仅是佩戴在胸口,就时常让他觉得不适,但他一直没有取下。
    实在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会不停地对自己说,他还欠林岫一样东西,他不能死在这里,必须要活着出去,亲手把这个还给他。
    在这样反复地暗示强调下,仿佛他就真的能从那粒雪色的珠子里汲取到无形的力量,又能咬牙撑一段时间。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力量,还能支撑他多久。
    万幸,他终于还是活着到了枯骨山。
    不幸的是,他在枯骨山看到的,不止是魔神的战利品,还有……魔神本人。
    确切地说,是魔神的一道神念。
    他高高坐在枯骨堆叠的山头,几乎要和身后沉默的山影融为一体,面目异常的模糊,不知道是因为光线黯淡,还是因为他本身只是一道神念。
    ——又或者,是因为他是“神”,凡人不可窥探他的真容。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别的特异之处,身形甚至比那些身量颀长的男子还要矮小一些,可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易潇却分明有种看到了高逾千尺的巨人的错觉。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却让他呼吸一滞,心跳骤停,几乎像是死过了一回。
    回过神来后,易潇再看着那道平平无奇的身影,手心里便不由得冒出了薄汗。
    这和那个什么乌有天魔不一样,和他从前遇到过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
    甚至,易潇都无法说他是他的对手。人和神怎么会是对手?对方只是随意一瞥,就能让他迷失在无穷无尽的绝望幻境里。
    而他甚至无法升起抵抗的念头。
    源自于生命本源的压制,是如此的粗暴而强硬,绝不是依靠意志就能抵挡的。
    易潇强撑着没屈膝跪下,维持最后的尊严,心里却已明白,此行多半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