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韵集》难成
胡汉麟嘉三年,也即晋建兴六年,五月,石虎、张宾、程遐、张敬等文武一百零四人上疏,请求石勒称王,石勒西面而让者五,南面而让者四,百僚叩头固请,石勒方才勉强许之。
遂赦殊死以下,并均百姓田租之半,赏赐孤寡、孝悌、力田及死义之孤谷、帛,大酺七日。复依春秋列国、汉初诸侯王每世改元之旧制,改称赵王元年,立宗庙,于襄国营建东西宫阙。
更改官制,加张宾大执法,位冠百僚之首。以张敬、裴宪为左右长史,程遐、张屈六为右左司马,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并州军事,蘷安、孔苌、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等为骠骑、车骑、卫等诸大将军。
长史以下,设五部执掌政事,由傅畅、杜嘏、任播、崔绰、崔濬为掾;司马以下,设三部执掌军事,以续咸、庾景、吴豫为掾
消息传到长安,裴该细览王贡的密报,不禁莞尔,心说石世龙你这一套跟史上记载的不尽相同啊,竟然还军政两分,各析其部,任命其掾这特么不是跟我学的么?你交版权费了么,抄袭得倒是挺快啊!
晋中对于石赵初起时的官制,记载得非常混乱,但由此亦可看出,整个架构非常粗疏,真正在政权中居于核心地位的,只有二人一是张宾,为“大执法,专总朝政”,二是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很明显石虎被赋予了并州的方面之任,暂时无缘再统领禁军了。
至于张宾,虽然仍被任命为大执法,位居百僚之上,但并不直领各部之事,仿佛以晋官制而论,身为上公,却并不领、录尚事,无疑权柄大削,必不能“专总朝政”。以其名,就其任来看,张孟孙除辅佐石勒,为首席参谋外,日常主要负责监察工作,兼理诉讼。
根据王贡的奏报,再联系自己前世读史所得,裴该多少有些欣慰地看到我这个小蝴蝶翅膀的煽动,貌似导致石勒之信张宾,不如原本历史为甚了。但即便如此,想要如程遐所愿,彻底扳倒张宾,仍属任重而道远。
其实在前一世,裴该对张宾并没有太大恶感。所谓十六国时期三大辅佐胡主的中原谋士,王景略自居魁首,裴该深为钦敬;崔伯渊敬陪末座,死得咎由自取;而张孟孙位在两者之间,其智可佩,其德也就那么事儿,说不上是好是坏。终究身为晋人而仕胡主,不能导石勒真为中国人,甚至不能止其杀戮,是应当加以谴责的;然而基于时流和历史局限性,似乎也不必太过苛责。
就好比身为后世的文明人,你自然应当反感野蛮时代的吃人风俗、活祭习惯,但直接站在道德高度谴责古人,那就未免过份了。
裴该对张宾的观感是在不断变化的。初入此世,得见宁平城中的尸山血海,接触到晋胡相争的惨怛现实,他当时急切地想要干掉张宾,以免石氏按照原本历史发展壮大。但继而自己北伐成功,又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乃知即便以张宾之智,也终非无所不能只要自己的实力够强,足以碾压羯势,则石勒、张宾再有能耐,又何所畏惧啊?
既然如此,那么是否扳倒张宾,也并非当前急务了。
可是再一想,却仍然希望能够干掉张孟孙,不让他再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正常老病而死,只有这样,才能警戒世人附胡依羯,就是这种下场!
只是如何才能干掉张宾,裴该也无良谋,只得暂且交给王贡,让那“毒士”去具体筹划吧。
就目前而言,裴该非常好奇,平阳方面接到石勒的上奏,说自己已称赵王,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王贡因为布间于襄国,故此最先得到消息,随即快马传报裴该;而石勒遣往平阳的使者,当然不可能走得那么快,则平阳君臣,对于石勒称王之事,尚且懵懂无知。
至于刘粲在临汾、绛邑之间,自然得着消息就更晚了。
这数月之间,刘粲于平阳郡南部收拾败兵加新募士卒,又重新聚拢起了四万之众。他每天吃住在军营之中,督导训练,以待时机好北归平阳,铲除刘曜。
平阳的刘聪已经遣人秘密送来了讨伐刘曜的诏,但是声明时机未到,要刘粲、刘骥兄弟继续隐忍“以待朕命。”刘士光椎心泣血,励精图治,整个人变得更加阴郁而暴躁。倒是其弟刘骥,也陪着兄长每日练兵,腰腹间的脂肪竟然逐渐变薄,隐约复归了几分昔日的风采。
刘粲因应周边形势,分别向洛阳、解县和晋阳派去了使者,前两处是去约合的,后一处则是求取援军。
他给洛阳晋廷开出的条件,是待自己复归平阳后,即归还河内郡与晋怀帝的遗骸,然而晋方因祖纳之议,缄口不言,并不肯做出明确答复。遣使到解县去,刘粲以胡汉皇太子、大单于的身份,拉拢甄随,说只要你不紧逼,等我复归之后,即拜为单于左辅、冠军大将军,封河东郡公。甄随见信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毁斩使。
但是基于洛阳和长安双方面的严令,甄随也只得暂时止步不前,不继续向河东北部诸郡挺进。他命姚弋仲整训士卒,自己每日不是置酒高会,就是跑去吕静处酣卧,还对吕静发牢骚说“刘粲这软蛋,人既拘其父,便该拼了命直往平阳去相救,他却只知练兵,一连数月,全无举措。身处方寸之地,能得多少粮,养多少兵?如何练得出来啊?白让老爷跟这里等他”
吕静完全不理外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只当甄随所言是耳旁风,自己一门心思做学问。
但甄随实感烦闷,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先生可有什么妙策啊?”
吕静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笔来,双手对握,活动活动手腕,随口繁衍道“时机不到,便其北上,又有何益?时机若至,将军不催,他也自然会往平阳去的。”
甄随乃追问道“以先生看来,刘粲的时机,当在何时啊?”
吕静把面孔一板,复道“将军,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将军理当整训士卒,以待刘粲之北,何故日日来我处搅扰啊?倘若优游无事,不如助我做”
甄随笑道“先生说笑话,我大字认不得一箩筐,提笔仿佛拿筷,嫌只有一支,挟不住肉岂能助先生做啊?”
吕静缓缓转过身来,面朝甄随,请求道“将军是南人,与我等口音有异,我问一些词,将军缓缓而诵,且看是否有助于我分韵编目吧。”
甄随闻言,不禁一皱眉头“我晋语学得如此之好,哪来什么口音?”
吕静一时好奇,便问“然而将军乡内,所言不是晋语么?究竟是如何讲话的,可肯赐教一二?”
吕静做韵,理当只按官话编目,就不应该去考究别处方言,遑论蛮语。虽说武陵蛮受中国多年影响,理论上说的也算是中国话的一种方言,而非别种语言,终究跟后世闽语、粤语似的,在发音方法乃至于句式构成方面,跟普通话大相径庭。因此甄随说几句蛮语,立刻就把吕静给带沟里去了,导致他的韵集比原本历史更晚了好些年才得成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刘粲还命人北向晋阳,挑唆石虎与他南北夹击,共谋刘曜,许诺事成之后,加石虎郡公爵。石虎览,不禁哂笑,说“汝家不肯与我叔父赵王做,仍命为郡公,则我又岂敢贪图郡公之爵啊?刘粲真妄人也!”直接把使者给哄来了,传口信给刘粲,说我只从赵公之命,你有本事让赵公给我下旨吧。
然而刘粲自知与石勒之间嫌隙很深,而石勒与刘曜倒无宿怨,因此不敢遣使去游说石勒。眼见南面的晋军虽然暂时止步,但各方面对他伸出去的橄榄枝,基本上全无应,不禁气沮。
就此瞧着麾下将兵全都不顺眼,动辄斥喝乃至鞭笞,部下中只有兄弟刘骥和亲信靳准没有遭过他的责难。
但他最烦难的还不是外交问题,而是粮秣无着。原本就是溃败之军,粮草物资一路上基本全都丢光了,而临汾、绛邑府库之中,乃至民间,也实在搜刮不出多少来。四万之众日常吃用不是一个小数目,刘粲虽然整天呆在军中,其实是轮番整训士卒,具体到每个人头上,不过六七日一操而已没办法,吃不饱肚子,还怎么有力气训练哪?
他手里还捏着薛涛和裴硕做人质,乃命二人写信送往族中,要求供输粮秣物资。薛涛倒是听话写了信,但却被薛宁直接怼了来,说我当日报信,使太子殿下勿向安邑,你原本不是说会把家兄还来的么?殿下既然失信,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供输了物资之后,你会善待家兄啊?
其实薛宁巴不得刘粲一怒之下,直接把老哥给砍了,那他便可明正言顺地继任族长之位。就算不砍吧,也请你拘留着我哥年的,等我把族内权柄全都揽到手,那么即便薛涛来,也只好主动靠边站了。
至于裴硕,老头儿骨头很硬,坚决不肯为刘粲做。刘粲无奈之下,只得诓骗裴硕道“不必言及其他,止作报个平安便可,使贵家知我善待先生,不轻易起降晋之心。晋人若有实力,早已克安邑而下闻喜矣,既然逡巡不前,可见其力亦竭。贵家此际不妨两属,免遭灭门之祸。”
裴硕终究岁数大了,又被刘粲裹胁着到处跑,身子骨吃不大住劲儿,连带着脑筋也没从前灵光,竟然真的从命做,要族人善保家业,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刘粲便遣人持前往闻喜,喝令裴氏贡献粮秣汝家族长信在此,可见尚且在生,我也并未苛待,但若汝等不肯供输,恐怕便只能见到老先生的头颅返家啦。
但是裴硕终究并没有在信中给族人下命令,故此胡使也不敢过份讨要,每次不过勒索数千斛米谷而已,完全杯水车薪,难济于事。
刘粲把自己的情况,写成上奏,通过隐秘渠道传递到刘聪案前,中之意爹呀,我快支持不下去了,倘若不赶紧挥师北上,怕是熬不到秋收啊
一直等到五月下旬,才终于有密使从平阳前来,传递讯息,说“都中大乱,殿下正好趁此时机,即刻北上,伐灭叛贼刘曜!”刘粲又惊又喜,急忙问道“都中因何而乱啊?陛下可还安泰否?”
平阳之乱,是从刘均被刺开始的。
且说刘景奉命出祭霍山的第三日,刘均突然得到郭猗传信,说天子又已沉醉,并且我已经拿到了废黜刘粲皇太子之位的诏。刘均大喜,急忙领着几名从人,前去密会郭猗,索要诏。
谁想到郭猗早就埋伏下了禁军,甫一相见,便将刘均一行尽数乱刀砍死,把尸体全都投入了井中。
胡汉朝的禁军,原本全都掌握在刘聪诸子手中。
想当初刘粲为谋刘乂,恳请乃父置辅汉、都护、中军、上军、辅军、镇京、卫京、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上军、下军、辅国、冠军、龙骧、武牙十七营,以诸兄弟为大将军,各营配兵二千。其后因为在河南战败、刘敷战死等缘由,陆续调中军于外,等到刘粲统合了“二十万”大军征讨关中,又拉走一批禁军,于是十七营残余的不到两万众,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禁军以及京师卫戍部队。
刘曜来袭时,所部也不过三万之众,而且良莠不齐,倘若刘聪诸子能够善将诸营的话,是大有机会御之于城外的。但可惜诸王颟顸者居多,且公卿多为内应,相助打开了城门,禁军因此而溃,刘曜遂得掌握了整个平阳。
刘聪既然假意与刘曜和睦,双方便商定条件,仍使原本的诸营而非刘曜之军护守宫禁平阳城防自然交给了刘曜所部但保留诸王各营大将军号,却使留居府中,不实领禁军,改由刘曜推荐的几名老臣将兵。此后二刘便各施手段,拉拢这几名老将,趁着刘曜劳累于国事之时,刘聪近水楼台先得月,终于抢到了先手。
就此顺利诱杀了刘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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