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百岁
临仙山脚下的临仙镇,又出现了一位百岁长寿老人,举镇同庆。
说来这位老人也是个可怜人,虽过百岁,然而膝下无子无女,更无老伴。就这么孤零零一人活了一生,眼看着一只脚入了土,到头来竟面临着无人送终的凄凉现状。
可悲,可叹。
临仙镇热闹了一天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忙碌,而悠闲。
思无邪躺在藤摇椅上,随着椅子前后摇晃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百岁啊!仿佛只是一次眨眼,人生就走到了尽头。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还能坚持多久?再活个十年、七年?也许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一阵风掠过了树梢,吹拂在思无邪身上,白发随之飞舞,也牵动了思绪,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曾经的种种。
那真是一段枯燥乏味的岁月。
思无邪,原名紫微,工程监理员,在巡视工地时因道路打滑,不慎跌入小河,挣出水面后愕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生婴儿,降临在一个类似中国古代的小山村。他被一位奇装异服,长发长须的黝黑老头抱着,一旁负责接生的老年妇人不住说着“恭喜”、“母子安康”、“老年得子”之类的话语,最后讨要了红包才离开。
思无邪不姓思,也不姓思无,他没有姓氏。像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大部分村民没有姓氏。紫微能有个这么正经的名字,还是满月那日,老父亲带了几个窝窝头求老秀才取的。窝窝头最后换来了一根竹条,上面刻着“思无邪”三个字。
——事实上这很可能只是老秀才翻看竹木简时,正好看到《论语》第二章第二节,随手给截取的。
等长大了些,思无邪开始识字写字,先生正是老秀才。老秀才性情乖僻,身份成谜,就连名字也是个谜,秀才这个称谓,还是村里人见他“才华横溢”,时常在人前显摆才渐渐地叫起来的。在思无邪看来,老秀才没有什么大本事,才华也不见得多么横溢,他最珍贵的,还是摆放在床底下的三箱子竹木简。
《论语》,就在其中一个箱子里面。
一开始看到竹木简时,思无邪以为来到了春秋时期,甚至更早的殷商时期。因为他发现有些竹木简里刻有疑似甲骨文与金文的文字,老秀才只肯教他篆字,别的不教,所以思无邪认为老秀才也不会这些文字。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在老秀才的口述中,在竹木简有限的记述里,思无邪没有找到多少和古华夏相似的地方。
没有夏商周。可没有夏商周,那论语是谁编写而成的?孔子是春秋末期的人物,论语就是这位的弟子编写的。
也许是老秀才孤陋寡闻,他自己没听说过而已。
思无邪是这么觉得的。
但老秀才口中所说的此地乃“川国”,西邻鬼国,北邻花石国。鬼国和花石国又是哪个时期的国家?鬼国有鬼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应该也有神仙吧?
没有过多去纠结,思无邪很快就忘记了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或许是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偏僻了些,几年过去,思无邪愣是一个外来人都没有见到过,从村子里出去的人倒是有,可就是没有回来的。可能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让人流连忘返,不愿意再回到山村里。
眼看着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思无邪无聊的时候还统计过,再有个五十年,这个小山村也会消失掉。
思无邪打定主意,等到二老和老秀才故去,也要离开村子,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这本是平凡平静的一生,思无邪渐渐地忘却了紫微的身份,开始适应这个世界。
然而安静的生活才过了十年,就被一伙山贼给打破了。
那一日,这个无名的小山村被屠戮。
那一日,思无邪第一次杀人。
也是那一日,思无邪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一直到他遇到那个人,一个不可思议的炼气士。思无邪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炼气士不是神仙,不然他也不会重伤垂危,还被思无邪这样一个凡人所救。炼气士也是人,总归会死。但当时,这名炼气士还能再抢救一下。
思无邪靠着从老父亲身上学来的土方法,结合前世的皮毛急救知识,累得近乎虚脱,好歹是让这名炼气士挺了过来。
救了人,自然是有回报的。
炼气士临行前,留给他一篇叫做《素霓》的炼气法诀。思无邪如获至宝,苦练精研十数载,体内方才诞生一丝气感,让近乎绝望的他又一次振奋起来,生出了那成仙的希望。如此又是十数载过去,思无邪终于练成素霓这篇炼气法诀的第一层,体内的气感彻底转化为一缕真气。
此时,思无邪四十余岁。
正所谓否极泰来,乐极生悲。
思无邪终于找到了一个仙门,他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来到了临仙台,恰逢仙门广招弟子的时候,兴冲冲报了名,最终却被告知「你年岁过大,终生无望筑基」的噩耗。
仙路就像一条桥,尽头的彼岸可能是凡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可思无邪前脚刚踏上桥头,桥就断了。
他怎么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如果从未遇到,如果一无所知,那么思无邪会甘愿平凡一生。但既然知道了,都已经开始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
你说终生无望我就终生无望?
不,你说的不算。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思无邪不愿放弃,费尽心思成为了仙门中的一名杂役,受尽冷暖,饱受磨难。十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思无邪没有白费光阴,学到了淬炼各种兵器材料的本事,学会了丹药炼制的技巧,还亲手铭刻出第一块符石,最重要的是,他在第十年,终于把《素霓》这篇炼气法诀修炼到了第二层。
……
风,停了。
天地陷入了安静。
藤摇椅上的老人眼神忽然泛起波澜,似乎那枯燥乏味的岁月终于起了变化。
是起了变化。
——匪夷所思的变化。
思无邪至今都还记得,那种能力出现时的激动与……异变!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思无邪修成炼气法诀第二层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吸走了他体内所有的真气。突如其来的冲击致使他吐血昏迷,第二日才被人发现,唤醒。
他整整休养了一个月,才彻底恢复过来。
然后在一次铭刻符石的偶然下,思无邪无意中首次催动了那种能力,那双眼睛。这是一双不存在于世间的眼睛,无形无质,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看思无邪这个人,除了正常的人体外,什么都不能发现,但自那以后,他一直都能感受到这双眼睛的存在。
“粒子眼”
思无邪称之为“粒子眼”,一个很现代很科幻的名称,因为这双眼睛能够看见比原子还要小的物质存在,质子、中子,乃至不到质子、中子万分之一的轻子和夸克——这些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这双眼睛都能看见。
连最高倍的电子显微镜也不能观察到的基本粒子。
太神奇了!如果这双眼睛出现在前世,他可能会成为科学家,而不是工程监理。但凭借这双眼睛,思无邪在铭刻符石一道,突飞猛进了起来。
可惜,可惜出现的太迟了。
此时,思无邪五十余岁。
已经不再具有活力的身体,再也无法完成筑基,甚至……他的炼气法诀进入第二层后,就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增长。
无论他怎么努力修炼,真气始终不增不减。
他,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希望。
彻底的失去了。
……
老人的眼睛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遗憾,如果、如果粒子眼早二十年,不,只要早个十年出现,他都能拼一下,靠着出售符石换来的大量丹药提升修为,强行筑基。
修行之路,逆天而行。
与天竞争,争那转瞬即逝的光阴。
那昙花一现的最好年华。
“哇——哇——”
乌鸦的叫声粗劣而嘶哑,又凄凉又厌烦。
藤摇椅缓缓摇晃着,老人的思绪就此中断,他抬起眼皮,瞥了眼树梢上的黑色鸟儿,一抹森然寒意乍现。
“哑——哑——”乌鸦突然受惊,落下几片羽毛,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一块土黄色的石头不知何时出现在老人手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支怪异的翠笔,仿佛用翡翠雕琢而成,笔尖却是锋锐的刃口。
老人把玩了一下翠笔,眼睛微眨,注视着土黄色石块,接着,右手缓缓移动,翠笔就这么落在了石块上,轻轻划动。
体内的真气开始流失,这不单只是铭刻符石的正常消耗,同样消耗真气的,还有那双看不见、摸不着,仿佛不存在于世间的眼睛。老人催动了这双眼,而催动的能源,则是真气。
越是想要看见更小的东西,消耗的真气就越多;越是想要穿透更厚的事物,消耗的真气就越多。
只第二层炼气士的思无邪,目前能够看见的最小物质,就是夸克。
十分之一秒!
也就是零点一秒,真气就会被消耗的一干二净。
思无邪现在铭刻的是土属性符石「聚土」,这是一枚最基础的符石,铭刻难度排在所有符石中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是「聚水」符石。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符石,因为符文的不同,吸收真气转化的灵气也不同,导致五行之间出现的稳定程度也各不相同。火属性符石最难控制,也最难铭刻。其次是金属性符石,然后是木属性符石,最后才是土属性与水属性的符石。
可是现在思无邪所铭刻的符石,铭刻难度则是前所未有的高。
他在铭刻“复合符文”。
复合符文不是思无邪创造的铭刻符文,坊市中就有“复合符石”卖,但很罕见,非常罕见。一般为二次符文复合,即通过特定的手法技艺,将两种同样的符文铭刻在同一块原石上,使符石发挥出原有基础的两倍威力。
一般的原石受到材料限制,最多只能三次复合,否则符文散溢出来的元素力量将摧毁整块原石,所以坊市中很少出现三次符文复合的符石。
二次符文复合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符石师”了。
三次符文复合则是符石师中的大师存在,是各大仙门都要以礼相待的人物。
然而临仙镇的这位新晋百岁老人,却已经在铭刻第五次符文复合了,使用的原石还是最为普通的那种土原石。只有符石学徒才会用来练习的限定性劣质原石。(限定性指限制了该原石所能铭刻的属性符文。即土原石就只能铭刻土属性符文。劣质原石是熔炼白灵石废料所制造的原石。白灵石灵石普遍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灵石,因为无论何种属性的灵石,一旦灵气耗光,都会呈白色。所以白灵石是指灵石内蕴含的灵气被消耗一空后的灵石。)——正常的原石,是由含有灵气的五行灵石按比例混合熔炼而成。
如此恐怖的铭刻技艺,凭借的正是数十年从不间断的丰富经验与最为重要的粒子眼。
思无邪的极限是“七次符文复合”,超过了这个次数,即使元素散溢极少,多次铭刻叠加的符文也能轻易摧毁原石,内里蕴含的能量太强了,如同不稳定炸药,轻轻震动就能引爆。
维持浅度粒子眼的催动,消耗的真气是思无邪所能承受的,也是最佳程度。他能一直这样催动粒子眼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真气消耗一空。
而最初,思无邪只能催动半个小时。
四十多年下来,他的炼气法诀一直滞留在第二层,第三层于他而言,就像一座高山,永远都不可能迈过。可经过数十年的精心打磨,真气变的越发精纯了。
量,还是那个量。
质,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质了。
不是他的真气变多了,而是真气精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