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再遇
人在受了委屈或者遇到病痛时,总是希望有亲人在身边的——这条鲛人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那女鲛人的家族是如何的庞大——舅舅竟然有六个之多。
看她刚刚叫的那副凄惨模样,慕白莫明的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这念头刚一升起,慕白就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那样的钢牙小白兔是她该操心的事情吗?
那些鬼画符的血线和女鲛人最多算是半斤八两的自相残杀,谁也别说谁无辜!
一人二狐顺着水流冲进了暗河河道,这里地势陡峭,上平下窄,水流湍急,带着劲力推着李昭顺势而下,他只来得及紧紧攥住刀柄,怀里的两只狐狸被一口气冲到了下游。
暗河里不见天日,耳边全是哗哗的水流里,李昭的呼喊声瞬间便被淹没;暗流带着一人二狐“嗵”的一声,由窄窄的河道掉进了一片深潭,水花四溅;慕白被巨大的水浪当空砸下,顿时人事不知。
她只觉的冷。
全身都冷,像是泡在冰水里冻的都没有知觉了。
按理说北极狐习惯了冰天雪地,应该是不会怕冷的;这样的感受是不是说明她又快要死了?慕白忍不住想起了那条叫流华的巨蛇,每次当她快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见到他。
她心里甚至有些开心,再见到流华她一定要将心里的疑问一股脑的通通都问清楚。
可惜,事与愿违,她没有死成。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轮日月了。
慕白是在一个榉木造的架子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的是海棠花图样的天青色锦被,床头的帐帘用鎏金弯钩别着,不远处放了一个漆红的如意圆桌,靠墙立了个雕花的博古架,上面三三两两的摆了几件千峰叠翠,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用绿萝别枝纹装点的青釉矮瓶。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投胎了,捎带着连种族都变成人了——长手长脚的,分明是人的身体。
可候着外间的丫鬟婆子们却没给她思考的机会,稍微听着点动静,一溜烟的推开门,进来嘘寒问暖了。
这番待遇着着实实让慕白体验了一把什么人间富贵锦绣,十丈红尘软骨。
左一声“慕姑娘”右一声“慕小姐”的,差点没把慕白的骨头给叫酥了,七嘴八舌的总算让她弄清自己一行是被人给救了。
而救她们的正是来元家做的南家少主,南烛!
她们落下去的深潭大有来头,说是深潭实在是小瞧了它了,在整个江国乃至摇光大陆,那个“深潭”都赫赫有名。
它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仞寒江——元家的护山天堑。
整个江国更是流传着“平生不见仞江寒,山门崎岖未知难”这等笑言,说的是:若是没有沾过仞寒江的江水,当真是不知道叩响元家山门的路有多难。
据说她们当时掉进仞寒江里连个泡都没鼓,还是李昭拼死将两只狐狸扑棱到了岸边,谁知刚一上岸,就触发了元家的护山大阵,漫天的剑影流光都朝着精疲力竭的一人二狐掠去。
南烛就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从天而降了!
平常人若是同慕白一般在暗室里受了那等惨绝人寰的折磨,不说怨天尤人,滋生点什么暗戳戳的心魔总是会有的吧,但她不一样,她好像天生比别人少了一个心窍,过了便忘了。
慕白现在没心思去管什么南烛是怎么救他们的,满脑子都是石室里李昭冒出水面那血淋淋的样子,也不知道玉尘子到底是谁是活?
她倒是有心问问李昭和玉尘子在哪儿,但这些围着的丫鬟婆子们也不知道耳朵是怎么长的,想听的便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不想听得便恍若未闻,嘴紧的跟个闭嘴的蚌壳似的。
一堆人七拉八扯的,硬生生把慕白又给按回了床头,甚至还贴心的把被褥都给拉的严严实实的,再脆生生的看着她。
这次来救慕白于水火的,不是她牵肠挂肚的李昭,也不是神神秘秘的南烛,而是一个她朝思暮想又咬牙切齿的人物。
来人正是元朗,他穿着一身窄袖对襟赤白白短打,下面套了一个乌青秀裤拢在短靴里,手里拿着承影剑,揣着一脑子汗,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喧闹中,悄无声息的走近了房门。
骤一见他,慕白又惊又喜,那迟钝的心酸委屈又慢悠悠的爬上了她心头,憋得她双眼泛红,再也不管不顾,腾的跳了起来,扑到元朗的怀里。
事后想起来,慕白觉得自己在地宫里可能被那个女剑士折磨的脑子有些不清醒,竟然忘了元朗这货事儿精、傲娇的性子;只见他侧身一闪,而后“嘭”的一声,慕白结结实实的撞在不处的门框上。
元朗站在原地,啧啧的感叹两声:看来这小妖还是这么不长进啊!
旁边那些立着的莺莺燕燕有眼色极了,倒茶的倒茶,摆桌的摆桌,侍剑的侍剑,一套流程下来,把元朗伺候的那叫一个服服帖帖,无一处不舒心到位!
慕白算是明白了,这些个丫鬟婆子选择性失聪还是有针对性的是吧!估计她这样一个小狐妖,在人家眼里就是个捎带的角色,能给她口饭吃都是他们善心大发了。
不过她现在硬气不起来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嘉慕和泽林还在人家手里养着呢,只得打落了牙往肚里咽,委曲求全的自己起身坐到了元朗旁边。
元朗倒还算有点良心:“都没长眼吗?没看见她头上凸那么大的包啊,站这当桩子呢?”
元家少主的派头跟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小狐狸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此话一出,一群莺莺燕燕又跟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表情动作那是相当的到位,一个打水擦脸,一个抹头擦药,一个梳头捶背,脸上真真的心疼劲儿,连慕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们失散多年的姐妹。
一切都收拾停当,元朗才跟指点江山似的摆出少爷做派,高深莫测的吐出了一个“嗯”字,表示对她们的认可。
一群莺莺燕燕一脸荣幸的捧着这个“嗯”字,贴心的候在门外。
元朗没给慕白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睡了这么久,可是饿了?”
“绿萤,绿萤….”又朝着门外喊道。
一个圆脸杏目的丫头俏生生的走了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元朗嫌弃的看了一眼慕白:“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被人虐待了,这个把月的功夫,瘦的跟柴葫芦棍似的。”
不得不说,他无意之中真相了。
那个叫绿萤的丫头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领命出去了。
总算是轮到慕白开口了:“李昭他们还好吗?玉尘子没事吧?嘉慕和泽林在哪?能不能把他们抱来让我瞧瞧?”
元朗皱了皱眉:“这么多问题,你让我答哪个?李昭?跟你一起从仞寒江救起来的那个?”
慕白狂点头。
元朗伸手到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她,自顾自的喝了起来:“那个人和那个红毛狐狸还没醒呢?你们是怎么掉到仞寒江里去的?”
慕白无意识的将茶杯握在心里,犹豫的看了他几眼,按理说抓他们的是元家的人,那元朗岂不是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我现在好歹也是元家少主,还有谁敢动你们不成?”
慕白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元朗,从落霞镇那晚开始到现在是如何落进仞寒江的,掠过了剜心取血和和那条巨蛇的部分,讲的断断续续的。
潜意识里,慕白总觉得若是将那条巨蛇的存在泄漏出去会惹来巨大的麻烦。
元朗听的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打伤姑父的人是灵族?灵族是什么东西?那此人为何又要帮慕白?
不过更他心惊的是元家地下竟有一个如此庞大的地宫,在悄无生息间就瞒过了父亲和他建立里如此大的规模,那地宫里究竟有何秘密?幕后主使又是何人,对元家有何企图?
桩桩件件都昭示了围绕着元家肯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当少主的担子落在元朗肩上的时候,他才知道这表面的风光背后,大哥曾经承受过多少的苦楚。
富贵少爷,浪荡红尘才本该是他的一生,没有金刚钻就不那揽瓷器活,他根本就不是做少主的料,可老天爷却生生要赶鸭子上架,短短的几个月,元朗身体力行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殚精竭虑。
不仅修为无所寸进,连少主都做的摇摇欲坠。
不过这些是不用让小狐狸知道的。
元朗略一思索,朝外喊了喊:“元聪!”
原来元聪一直立在门外,此时得了吩咐,立时走了进来,先是朝元朗行了个礼,再对着慕白道:“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元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去把那天在凉城遇到的那个…..”他一时顿了顿,有些想不起名字,“那个‘穷酸书生’给带来!”
“还有另一队人去后山,看看有没有劳子机关暗道,若是有发现,立刻来报。”
“是!”好在元聪立时明白自家少爷说的“穷酸书生”是哪个,朝慕白眨了眨眼,便领命出门了。
慕白冲他挥了挥手,而后灼灼的看着元朗。
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了!
元朗一时有些心虚,吞吞吐吐的喝了口茶,才把脑子里编了无数遍的谎言说出了口:“那个…..嘉慕和泽林吧,在我姑父那,在燕国!当时我不太方便把两个娃娃带回家,刚好我姑姑又喜欢小娃娃,一直寻不到你,姑父便把他们带回去了!”
说完暗地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小狐妖刚刚受了那么重的伤,两个娃娃的消息能瞒的了一时是一时,等她好全了,再慢慢跟她解释也不迟。
慕白傻眼了,千辛万苦跑到元家来,结果人不在这!那她受的那些苦楚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觉得老天爷纯粹是在耍着她玩,本以为在地宫里已经流尽了此生的泪水,可此时此刻又抑制不住的鼻酸起来。
为什么她只会哭呢?族人失踪了哭,遇到浊妖了哭,被人欺负了哭!
似乎她除了哭一无是处,她根本不可能是那条巨蛇口中威风凛凛的大人,哪有大人一遇到事儿就哭鼻子的呢?
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舟叔肯定是老眼昏花了,像她这样软弱的一个小妖怎么可能担起什么大任!
元朗有些无奈,颇为嫌弃的扔给了她一块帕子,说道:“别哭了!姑父过几天就会带着姑姑一起回来,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嘉慕和泽林了!”
当一个人撒下一个谎之后,那么为了圆那个谎,他就必须得再撒无数个谎,元朗现在对这句话有着深切的体会,一时冲动,又给小狐妖编了个幌子,到时候姑父来了,都不知道怎么圆场。
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头顶的天,女人的脸,当真是说变就变,听得此言,慕白立刻转哭为笑,一点不在乎形象的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真的!我饿了!”
元朗仰倒,果然!指望这个小狐妖有点建设性的主意真的是难为她了。
亏他为了让她能安心养伤愁肠百结,费尽心思,元朗气鼓鼓的准备去调查慕白口中的暗宫之事。
慕白又问道:“我能去看看李昭他们吗?”
元朗背过身去:“他们还没醒,等醒了自然会有人带你去看!”
这只不识好歹的小妖,没一句话是关心他的,撑死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