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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重一重的冠往上加,齐方瑾好似看着这孩子又从小长大了一遍。冯凌自小学习便刻苦,在课业上从来没让他担心过,后来跟几个兄长一起治学,也常有高论,他的几个兄长都是不凡之辈,可对他从不少溢美之词,可见冯凌才学过人。
    “凌儿自小胸怀天下,有凌云之志,”齐方瑾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便取字云中。”
    他一晃,眼前的人好像变成了颜俞,那双丹凤眼满是好奇和兴奋,又有点不耐烦,还要伸手摸摸头上的冠。
    “俞有安定之意,正如俞儿平定乱世之想,便取定安二字。”
    “老师也觉得俞儿可以吗?”
    “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俞儿行正道,分上下,尊帝君,正言匡过,自然可以。”那是期望,也是告诫,但是颜俞没有听。
    他只是欢欢喜喜地扭过头去,冲着徐谦和魏渊喊:“兄长,我长大了!”一边说自己长大了,一边仍像个孩子。
    齐方瑾双手颤抖着抚摸了一下冯凌的头,他突然很想念颜俞小时候,一天到晚在院子里闹,把整个宅院吵得生机勃勃。
    但他只看见冯凌端端正正朝他磕了一个头,缓缓开口:“凌儿谢过老师。”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
    冯凌也害怕齐方瑾说不准哪一日就会仙逝,自己又处理不了,只得把徐谦叫了回来。徐谦要为父母服三年丧期,只穿着不缝边的粗麻衣服,睡草席,不食荤,不饮酒,还要担心齐方瑾的身体,当年鹤立鸡群的翩翩君子很快憔悴不已,连冯凌都不忍心看了。
    齐方瑾终日躺在床上,与他们说些过去的事情:“你们几个都聪慧,但是只有渊儿最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来日渊儿出仕,必不可小觑,只是他避世太过,如果当初,让俞儿跟着渊儿,可能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冯凌没听明白老师话语里那些责怪,虽然迷惑却也不敢发问,徐谦则一直低着头,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谦儿,”齐方瑾叫他,“你到现在,还是那样想的吗?”
    徐谦想,他无路可逃了,老师现在的身体情况,说一句以死相逼也不为过。其实他知道的,他一定要去报父仇,但是这跟对方是不是颜俞没有关系,即使那是魏渊或者冯凌,他也一样要去,但是他仍不怪颜俞。
    他从来,都是怪这乱世。
    “老师,谦儿愚钝。”
    “你若愚钝,世上便没有聪慧的人了。”
    齐方瑾知道,他时日无多,将近古稀之年,算长寿了,人生本应没有遗憾的,唯有颜俞,他不能接受他的学生在外面当一个乱臣贼子!
    “让他回来,谦儿,让他,回来······”
    徐谦的身体和精神都几近崩溃,但他不能在老师面前失态,他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平静道:“老师知道的,俞儿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的,我去,也是无用。”
    齐方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冯凌很怕,唤道:“老师······”
    “无事,你们出去吧。”
    冯凌和徐谦告退,放轻脚步踱出了房门,甫一离开,徐谦便毫无征兆地瘫倒下来,冯凌赶紧上前抱住他:“兄长!”
    徐谦累到极致,连话都不想说,又怕冯凌担心,便道:“没事,兄长只是,只是太累了。”
    八月下旬,徐贞丧礼的劲头刚下去,齐方瑾便在悲痛当中气绝身亡。
    徐谦本以为待得伤痛过去,齐方瑾还能有些时日,那日早晨去请安时,齐方瑾对他还算和蔼,甚至慢条斯理地问他要如何解决这天下的乱局。
    若是徐谦自己去做,当以兵法为主,战事不可避免,用最少的兵力和牺牲换取最快的统一。老师的法子纵然是对的,可见效太慢,于这乱世而言堪称无用。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让老师少耗费些心神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说:“自然如老师所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齐方瑾缓缓点头,这是他曾对赵肃说过的话,他记得,那是赵肃还是认可他的,可是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方瑾缓缓道,“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切记,切记呀,莫要像那逆臣!咳咳······”
    “老师!”徐谦急急叫了一声,赶紧替老师抚胸拍背,“老师莫要生气,身体要紧!”
    许是想起了颜俞,齐方瑾心中五味杂陈,他喜欢这个孩子,想念这个孩子,但对他所作所为,却又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无君无父,禽兽啊!”
    徐谦不敢劝,只默默听着,一抬头,却见齐方瑾老泪纵横,手指木然地颤抖着,好似颜俞就在跟前一样。
    可是眼前空空一片。
    徐谦不知怎么的想到人家说的半截入了土的话,现在的齐方瑾好似就是那样,没有生机,只有一腔至死也不能挽回的遗憾。
    齐方瑾安静了很久,徐谦还以为他累了,准备让他休息,可没想到,老师突然又出声了,仿佛刚刚都在积蓄这句话的力量,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颜俞竖子,乃我一生之耻!”
    徐谦一震,他又一次听见老师说这样的话,可他没有开口,他想,等到以后再找机会平复老师的心情吧,他曾经那般喜欢俞儿,将来或有机会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