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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殊惦记着那钱氏四兄弟,日间看他们印堂发黑,料想他们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是被种了魇鬼术,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进魇坊,若能在日出前走出去,还能留口活气;若走不出去,这魇坊便又添了四只新鬼。
    而且还是有道术的新鬼。
    这种鬼,既道又鬼,有堕了道途的不甘心,又有妄死鬼的怨气,极难对付。
    童殊一路探寻,只有几次,隐约在人群或街角看到金色衣角一闪而过,疾步去寻,又捉不住半片衣角。魇坊里楼中有楼,阁中有阁,比鬼打结的肠子还要弯弯绕绕,要找四个刚进来没头没脑乱撞的人非常不容易。
    童殊最后停在街尾烧纸钱的老妪身边。那老妪年复一年在此哭魂,哭声嘶哑凄厉,听得人牙疼。
    童殊站在旁边听她哭了一会,才低声道:“老婆婆,你还在这里等你那回不来的儿子?”
    老妪听到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即而僵硬地抬头,老眼昏花地缓缓靠近,极近地对童殊端详良久,终于看明白了,她眼里血泪猛地暴涨,满面血水道:“陆……陆先生,你回来了?”
    童殊道:“是的,我回来了。五十年前已送你们走了,为何你们又反悔回来?”
    老妪哭述道:“不是啊,陆先生,我们当时是真的走了!只是走到半途,来了一位公子,巧舌如簧,把坊主几个又说得动了心,坊主和几个领头的一回来,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散鬼也只能跟回来。”
    “什么公子?”
    “穿一身银纹道衫,摇一把扇子,背一把和你一样的琵琶,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像唱曲子似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替你来帮我们的,说前面情况有异,叫我们原路返回。”
    说来惭愧,童殊虽然名声大,却实在没几个朋友,寥寥算得上是的,也没有哪个也用琵琶的,他道:“我没交待谁来,那位不是我朋友,你们被骗了。”
    老妪脸上血泪止不住,哽声道:“说那些已经没用了,我们都已经回来五十年了。”
    “后来那个公子呢?”
    “前几年每年鬼节都会来一趟,后来鬼节换了个人来。”
    “换了谁?”
    “背一把琴,穿一身碧衣,没见过面貌,每次都戴一顶白纱幕篱。”
    “知道他名字吗?”
    “不知道,那人不说话,只弹琴,可能是个哑巴。”
    “弹的什么琴?”
    “很长的琴,弦有十几根。”
    童殊沉吟:使长琴的古怪琴修,和上次在临雨镇出现的一样。又问:“还有什么特征?”
    老妪道:“看不见脸,又不说话,我只看见这些。就是……对了,他手上绑着绷带,绷带上经常渗血。”
    绷带,渗血……大约是手上中了什么治不好的邪术,血流不止。
    老妪瞧童殊问完了,便哭哭啼啼地道:“陆先生,你还能带我们走吗?”
    童殊道:“你们还想走?”
    老妪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带我们走。”
    “何出此言?”
    “变了,它们都变了,都变了啊!”
    “谁变了?”
    “很多人都变了,它们越来越凶,也烂得越来越快,再这么下去,整个魇坊也要跟着毁了。”
    童殊能猜出个大概,鬼有怨才生,这些鬼都有所求。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求财的越求越多,求美的妆越化越重,求力量的下手越来越狠。人心都变了,只有这个等儿子回来的母亲没有变。
    童殊往老妪烧纸钱的盆里丢进了一张招魂符,火苗嗤啦一下蹿得老高,纸烬缠绕着升空,化成向黑暗里伸出的细爪。老妪看到了,血流满面道:“谢谢陆先生啊!这么多年,只有你还信我在等儿子,其他人都当我是笑话。”
    童殊想起了自己了母亲,黯然半晌,又往老妪手中塞了几张招魂符,嘱咐她逢七日时可烧一张或许他儿子能收到。再道: “坊主呢?”
    老妪抹着眼泪,沾了一袖的血,道:“在钱庄里数钱。”
    童殊说好,正等转身,转念又添了一句:“你说那位公子背了一把和我一样的琵琶,如何一样法?”
    “一样是黑色红弦。”
    “几根弦?”
    “五根。”
    五弦琵琶!
    原来早在五十年前,就有第二把五弦琵琶了,有意思。
    这条街叫聚财坊,烧毁前曾是这座老城的钱庄珠宝一条街,街道最中间一座三层高楼,建的极其奢华铺张,除了屋顶限于身份建制用了黑瓦悬山顶,除此之外,大红朱漆的柱子,金描的栏花,精致的雕纹,从门口铺起的华美地毯一直延伸到柜台前,人踩在上面,粘渍渍的,每一脚都像能踩出血来。高楼附近围了很多探头探脑的小鬼,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从高楼上撒下一把纸钱,这些小鬼便一哄而上抢了,露出满口獠牙。
    高楼一层摆着高高的硬木黑漆柜台,在比人还高的位置开一排小孔,小孔上面是金属栏杆。这是一座钱庄。
    钱庄的主人叫黄珅,生前是这座城的首富,火烧过来的时候,他顾着抢钱,活活被倾塌倒下的元宝压死。死后脸上和身上都是一个个深深烙红的钱印子,看着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斜的,让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