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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行为,其实十分荒唐,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说辞——要查证陆殊弑父真相。
而当他看到陆殊时,那套说辞自然被抛诸脑后, 好似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跟着陆殊,就叫他心思不再空悬。
可见着这样的陆殊,他心神不定,似有无数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以,双方都各有心事,两相无声的走到了小城郊外。
再往前走,便是魔域边界。
陆殊终于停住步子,他方吃了一腕热面,腹饱温暖,四肢也显得有力气了些,他出神地望着边界上腾空的幽云,突然便笑了。
那是一种放下放下包袱的笑意,憋了几个月的痛苦好似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人,只要还有希望,就还有笑着走下去的勇气。
然而他带着笑转向景决:“谢谢你。”
景决被他的笑恍了神,一时没回上话。
陆殊道:“你是第一个肯为我说话的人,我很感激。不过,以后不必了,没必要为我浪费口舌,因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景决敏锐地觉出不对,心中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那预感让他想去拉陆殊的手,可伸到一半又觉不妥,只问:“你想去做什么?”
陆殊道:“你听说过魔域里有个魇市吗?据说那里很漂亮,很安定,魇市的主人会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只要进了那里,便不会再有恶意攻讦,在里面的人可以慢慢放下仇恨。”
魇市乃令雪楼所建,初时还无人知晓,而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去,近几年间,轰动两界,竟有不少仙道的失意之人想要前去。
但是,要去魇市便得越过那条深不见底的斩魔壑,而那斩魔壑上还有历代魔王布下的禁制,更有令雪楼建的魔门,而魔门之上还有魇门阙。
入魔域得越过魇门阙。
出魔域也得越过魇门阙。
而,魇门魔君守魔门,无人敢战令雪楼。
是以尽管有仙道人士对魇市心生向往,却无人胆敢前往。
景决心中那种不好预感愈发强烈,但他尚未敢往陆殊想去魔域想,只如实答道:“听说过。”
陆殊目光放远,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语气也变得悠远:“此去百里,便是魔域了。”
陆殊语气里的向往之意已十分明确,景决立刻便明白了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语气问:“你想去魔域?”
陆殊瞧见景决脸上凝重的神色,他展开一个诡丽的笑道:“臬司大人这般紧张,是觉得魔域不好?”
陆殊如此回答,显然已是承认了。
景决自己都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强烈的惶惶之感,是以语气都有些不稳:“魔道终非正道,修行看似飞速,实则更为不易。邪魔外道,仙魔殊途,陆殊,你乃仙门子弟,何至于投身魔域?”
陆殊心想,果然是臬司仙使,识人断言的能耐超乎常人,只凭他两三言语便猜到他的决心。
他道:“你会这么劝我是因为你还当我是仙门子弟,可是,你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了。”
景决不知为何,对眼前算是陌生的陆殊竟是生出百般不舍之意,他道:“你回不得芙蓉山,还可以去他处。”
陆殊轻笑道:“是吗?你刚才也看到了,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还有人骂我,你觉得有哪个门派敢收我?”
“我——”景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可以带你走,强行咬了舌头改成,“你肯来景行宗吗?”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讶异非常,明明他与陆殊并不相熟,方才竟然生出强烈的想要将陆殊带回家的冲动。
陆殊也是听得一惊,不过他很快便摇头笑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有可怜,也有心疼。景决一时竟无法回答。
“景行宗?我又不姓景。”陆殊耸耸肩膀道,“你们景行宗收外家弟子的考核非常严格,其中最难的一项,是要考核奉法执道之心。你看,我现在是一个想入魔道的人,你们最看重的奉法执道之心,我怕是没有。”
“也并非都要考核,也可以……”景决再一次猛的止住话,他方才想说也可以将陆殊娶回去。这样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他自己先惊在原地。
陆殊看景决越说越小声,心中了然对方已自知失言,便也没将景决的话放在心上,他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我萍水相逢,你肯为我仗义执言,还肯送我一路,我心中十分已经感激。”
景决听懂了陆殊所说的送他一路是什么意思,心中直坠下沉,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为何对陆殊莫名关注,也不知为何会生出想要带陆殊回家的想法,更不知此时为何心中如些绞痛。
他内府翻涌,有惊涛骇浪想要冲破某个无形的屏障。
于是他定在原地,强压着内府的动荡,勉强维持着面色平静。
此时正值月中,夜幕降下,望月升起。
皎洁的月晖照得天地如洗,银辉落进陆殊眼里,闪动起皓皓芒锋。
景决心中某个地方一动——这般的眸光,好似见过。
仿佛不仅见过,他曾经还极是喜爱。
他瞧着陆殊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便听陆殊道:“你方才说过,仙魔殊途,我今夜走出这一步,往后你我便是道途相迥。若再有相遇,难免要兵刃相见。不过,我会一直记住今夜你来送我,若有朝一日,你我敌对,我会让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