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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清楚地记得, 她死在了狱中之后, 许是心有挂碍,魂魄不为地府所容, 就飘飘乎乎的, 直往那执念深处而去了。
然后, 她就看到了她的女儿, 她那被狠心的舅舅兄长卖入烟花之地的女儿。
直到那时, 她才恍然惊觉:原来, 少年时一心恋慕的贾琏,终究还是耗尽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情谊。
她心中所余,唯有她那苦命的女儿。
但再怎么如何, 她也只剩一缕幽魂,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逼着学那些淫_词_艳_曲,稍有不谐便挨打挨骂。
她愤怒,她怨恨,她恨不得把那些欺辱女儿的老鸨龟奴都咬死、掐死!
可事实上,她除了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地穿过那些人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还好,刘姥姥虽出身市井,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信人,倾家荡产地将巧儿赎了出来。
那时候,她是感激刘姥姥的。
巧儿本是罪臣之后,又被卖进过那种地方,讲究点儿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聘了做妇。
但刘姥姥的女婿王家本就是农户,能娶上媳妇儿就不错了,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再加上巧儿貌美,那王板儿野长在乡下,何曾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
无论如何,巧儿总算终身有靠,王熙凤欣慰不已。
可是,好景不长。
那王家人本就是好吃懒做,发迹原是靠着贾家资助。
后来卖了田地赎了巧姐,一家子就又回到了刘姥姥到贾家打秋风前的日子。
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又云:贫贱夫妻百事哀。
王家夫妇虽碍于刘姥姥,不曾说过什么,但日常对巧儿的态度却是一日差过一日。
那板儿纵然像刘姥姥一样能干,但他一个人再怎么着,养一大家子也是吃力。
她的巧儿素来乖巧,见板儿每日起早贪黑,心下不忍,便也学着地里、家里的活儿,一日也不肯停歇。
可怜她的巧儿呀,本是金门绣户里的小姐,没过多久,便粗糙了手脚,晒黑了脸庞,与乡下农妇无异。
到最后,更是年纪轻轻便操劳过度,咳血而亡。
王熙凤一缕幽魂送走了唯一的女儿,越想越不甘心,怨气升腾,神魂震荡,不知怎么的,就逆转了光阴,回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对贾琏已有好感,但贾王两家还未议亲。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叔父王子腾便会给她两个选择:
第一,代表王家与贾家联姻;
第二,嫁入皇室,成为王家站队的筹码。
前世的时候,她为贾琏皮相所惑,选了第一条路。
叔父疼她,便顺了她的意,转而将宫中的势力都投到了表姐贾元春身上。
其实,她是知道的,叔父是想让她进宫的。
只是因着她自幼丧父,在叔父膝下长成,叔父不忍心逼她,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扶植贾元春。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叔父失望了。
若是上天见怜,能让巧姐再投到她的肚子里,她一定要给巧儿最好的一切。
若是这奢望不能成真,便祈求上苍,不要再让巧儿到这尘世间受苦了。
见她脸色好了点儿,喜儿赶紧去给她兑了一杯蜜水,柔声道:“姑娘,喝点儿水吧。”
王熙凤接过薄胎的青花瓷缠枝茶碗,拢在手心里,让茶水的温度慢慢浸润手掌,似乎这样,这股热度就能漫进心里去。
喜儿担忧地说:“明日里还是禀了太太,到大佛寺去上个香吧。姑娘这些日子老是做噩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老爷太太看着也心疼。”
“还是别了,”王熙凤摇了摇头,“过几日就是圣人万寿,婶子为了给圣人的祝寿礼,忙的脚不点地,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我就别给她添乱了。”
喜儿不赞同地说:“可是姑娘,太太一向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这段时日这样憔悴,太太已经私下问过好几回了。”
王子腾一共有兄弟三人,除了在金陵老家的王子胜,还有就是王熙凤的父亲,与王子腾一母同胞的王子服。
王子腾这一辈,子嗣实在是艰难。王子腾膝下空空,王子服只立住王熙凤一个女儿,倒是王子胜有个儿子王仁。
王家是在市舶司起家的,大儿子王子服聪慧圆滑,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市舶司的海上生意。
二儿子王子腾争气,虽然为了支撑家里,考完举人就出仕了,但也很快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三儿子是继室所出,被宠的过了,文不成武不就。
但这也无妨,有了前两个儿子,王老爷子也不担心小儿子日后没了下场。
只是不幸,长子王子服遇上了海难,命丧大海。
那时候,王子服的妻子李氏正怀着身孕,听到这个消息,一激动,当时就早产了,挣命生下了王熙凤,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去。
那时候,王家掌家的是王老爷子的继室甄氏。
甄氏对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自然看不顺眼,王子服去了,她暗地里拍手称快。
非但如此,她还让人散播王熙凤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
这可把王子腾给气坏了。
他娘去的早,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王老爷子一向偏宠后妻和幼子王子胜,对王子腾兄弟不怎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