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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在圣人问话的间隙里, 七皇子出列, 顶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 开口说道:“圣人,三位大人虽然皆是户部的掌印之才,但许多事情, 怕也要看人眼色行事。”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诛心了。
户部尚书已经是一部的掌印天官了,户部上下,都要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需要看谁的眼色?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于户部行走多年的六爷身上。
六爷心里恨不得撕了七皇子,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他是避不过去了。
“圣人明鉴。”六爷出列,诚恳地说,“圣人不嫌臣愚鲁,让臣入户部学习。也幸得户部几位大人见臣还算可堪教诲,让臣受益匪浅。只是,部中之事,臣纵有心帮几位大人分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出来,不怕圣人笑话,臣在户部,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对于这个一直没有表现出野心,也一直不曾揽权的儿子,圣人一向宽惠。
此时,圣人的神色都柔和了几分,对六爷道:“你一向惫懒,朕是知晓的。但你在户部多年,户部的账册,你总是见过吧?”
六爷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心头苦笑连连:他都缩成这样了,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趟浑水?
偏七皇子听不出圣人的话音,一心想要六爷难堪,在一旁起哄道:“不错,不错,六哥在户部那么多年,别的不懂,账册总看得懂吧?”
六爷不理会七皇子,也不敢这个时候去看户部尚书,只得悄悄抬起眼,试图看清圣人的神色。
但玉阶九重,犹如天堑,圣人又头戴冕琉,六爷如何看得清?
没奈何,他只得顺着圣人的心思,说出了注定要得罪满朝文武的话:“账册臣自然是看过的,帐上还有银两千万两。只是……”
七皇子挑衅道:“只是如何?难不成,这国库不是圣人的国库,是你们户部的国库不成?既然帐上有银,圣人拨款赈灾,尔等因何推三阻四?”
这一回,六爷却是想谢谢七皇子了,谢谢他的好七弟,“逼”他不得不说了实话。
“回禀圣人,非臣等推脱不尊圣命。实在是帐上有存银,库中却只余欠条两匣,别无他物了!”
一时之间,朝堂诸公面色皆变,七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胀得通红,慢慢地又变得雪白。
很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是自动自发的,为六爷拉走了一半的仇恨。
站在前面的三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七皇子一眼,回头便朝支持他的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朝堂上讨论的主题,便从赈灾粮款变成了该不该让借了银子的还钱。
不出圣人所料,无论是勋贵还是官员,都是一片哭穷声,几个开了府的皇子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府里的开销大。
六爷跪在人群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在圣人开口,由他主持收债时,变成了现实。
他下意识地去看太子。
这么大的事,他事先没有得到消息还算正常,太子总得听到一点儿风声吧?
可是,太子只是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再多就没有了。
六爷深吸了一口气,跪地接旨,心里面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这个皇子的身份,也就糊弄糊弄那些没有实权的勋贵和小官儿。
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谁会把他这个即没有帝宠,也没有势力的皇子放在眼里?
让他去要债,谁买他的帐啊?
下了朝之后,六爷便到东宫去寻太子了。
一是想问个章程,二是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圣人自诩圣君,对臣子从国库借债的事从来不提,如今怎么突然想着要收账了?
太子早就知道他要来,让王柱在书房门外等着他了。他一到,便被王柱引进了书房。
太子喜金石,一进书房的门,迎面便是四扇青石屏风。
屏风上是天然形成的花纹,分别是兰草、荷花、茶花还有翠竹。
虽然没有凑成四季之景,但这样的天然之物,底色又是质地相近的青石,能寻来这四块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绕过屏风,便看见太子长身玉立,站在桌案前,侧着身子正在把玩儿一对玉狮子镇纸。
六爷一阵恍惚,才发现,这两个月不大见,太子的腰身竟然收了有两寸。
原本风神俊朗的俊彦,脸颊也凹陷了下去,颧骨突出,下巴上也显出了棱角。
“太子大哥……”六爷的眼眶有些发热,喊了太子一句,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了。
太子回过神来,扭头冲他一笑:“老六来啦?”
依稀间,还是那个风流矜贵,宽和雍容的皇太子。
六爷猛然清醒,连忙行礼问安:“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神色微黯:六弟也和他生分了呀!
但他知晓六爷素来谨小慎微,这种非常时期,六爷如此明哲保身,他也能理解。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会不舒服。
“起来吧。你我兄弟,就不要多礼了。”太子亲自扶起了六爷,拉着他一同坐下,“王柱,去沏你六爷爱喝的雪顶白毫。”
茶很快就上来了,太子让他:“尝尝,看火候到不到。”
“多谢太子。”六爷端起盖碗喝了一小口,仔细品味了片刻,露出了笑意,“还是太子这里的茶味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