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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丫鬟的禀报, 其他来做客的姑娘面面相觑, 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们平日里也都是一脚出八脚迈的, 谁乐意去奉承别人?
可是, 人家都已经上了门了, 她们若是这个时候告辞, 必然是要得罪人的。
宝钗歉意地朝众人笑了笑,吩咐道:“让人再准备茶和点心, 莫要怠慢了贵客。”
也幸好宝钗这里摆的是圆桌, 并没有什么主次之分。若不然, 再让原本坐在上首的人腾位置, 更是尴尬至极。
辛馨低声安慰她:“这事来的突然, 也不怪你。”
萧灵也道:“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有功夫瞎想?还是快打起精神,莫要出了差错才是。”
其他姑娘也都安慰她,明白她的难处, 心里都对这知府的千金起了不好的印象。
毕竟,这不速之客,自来都是不讨喜的。
宝钗只得打叠起精神,继续在小姐妹间周旋,尽量安抚众人略有些焦躁的情绪。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薛王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刘二家的亲自领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姑娘过来了。
宝钗连忙收摄心神,脸上带笑地迎了上去:“这位就是贾家的大姑娘了吧?”
现任的金陵知府不是旁人,正是前世乱判葫芦案,明着是帮薛蟠了了官司,暗里却把薛家人当傻子耍的贾化贾时飞,别号贾雨村的那个。
原本,宝钗一个深闺女子,家里又不是做官的,自然是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的。但薛蟠是因何而死的,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时隔多年之后,薛蟠当年的案子又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一个被厉鬼索命而死的人,却大摇大摆地在京城脚下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事说出去,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刑部、大理寺,脸上都不好看。
于是,多年以后,薛蟠终究还是为那冯渊偿了命。
她那嫂子夏金桂,二话不说,就清点了嫁妆回娘家了,甚至连百日热孝都不愿意替薛蟠守。
直到那个时候,宝钗才猛然惊觉:那贾雨村实在不是个东西!
——她虽然知道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但贾雨村享受了四大家族带来的便利,等他们需要他回报的时候,却是如此胡乱应对。宝钗站在薛家人的立场上,怎么可能不恨?
但就她所知,贾雨村还能风光好些年,将来甚至官至司马。抛开这些不谈,他如今还是金陵的知府,薛家又怎么得罪的起?
所以,她只能忍。
哪怕心里恨不得把他们一家千刀万剐,面上对着不过十岁的贾大姑娘,也得笑脸相迎。
偏偏那贾大姑娘眼睛几乎是长在头顶上了,分明还没宝钗长得高,却偏偏要昂着头,拿眼角的余光看人。宝钗作为主人主动招呼她,她一个不速之客,却半点儿礼数都没有,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宝钗纵然八面玲珑,却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着着实实是愣了一下,这才侧身让她:“大家伙儿都到齐了,贾大姑娘快请入座吧。”
那贾大姑娘面上看着极傲,实际上却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宝钗。见她并没有动怒,仍就笑脸相迎,贾大姑娘松了一口气之余,底气更足了几分:看来,母亲说的没错。她是管家小姐,这些商户女只有奉承她的份儿。
底气足了,难免就挑剔了。宝钗不过是寻常的一句招呼客人的话,偏她自己心虚,听在耳中就像是讥讽她不请自来。
贾大姑娘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用宝钗再让,毫不客气就坐了主位,拿捏着腔调说:“若非今日过门拜访,我却是不知,金陵地界,竟还有这样的盛会。”
在座的姑娘们隐晦地互相打眼色,有些年纪小、城府浅的,已经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了。
——这个贾大姑娘,也太没眼色了,不但占了主人家的位置,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她们就是相好的小姐妹聚一聚而已,说什么盛会不盛会,好没意思!
还是宝钗经的事多,心里有成算。她仿佛不知道贾大姑娘坐错了位置,神色自然地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了,给雀儿使了个眼色。雀儿会意,连忙上前,把贾大姑娘面前的残茶给撤了,换上了新烹的雪顶白毫。
那贾大姑娘正要喝茶呢,见小丫头来换了茶,才反应过来,那是一盏残茶。顿时,她的脸颊就是一阵抽搐,心里更是认定了薛家也像那些官家小姐夫人们一样,看不起她娘的出身,连带的,也看不起她。
贾雨村的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从甄士隐家中接走的丫鬟娇杏。
那个时候,贾雨村的原配夫人虽然卧病在床,但毕竟还是健在的,娇杏只能做了二房。
但贾雨村心里感念娇杏在他贫寒时就倾心于他,认定了娇杏于他,就像是红拂女之于李靖,是他的巨眼英雄。因此,对娇杏那是百般宠爱。
更有甚者,在原配仙去之后,他更是不顾体统,不顾族里的反对,把二房娇杏扶做了正房。
族里的老人直嚷嚷着丢不起这个人,不肯让娇杏入族谱。却不想,这却激起了贾雨村一直以来,压在心里对宗族的不满。
他少年丧父丧母,觉得族里对他不够尽心,欺负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此,心里一直有怨气。这回娇杏的事,正好是个导火索,一下子就把他的怨气给引爆了。
为了出这一口气,他利用职务之便,不断地给族里施压,逼得宗族没有办法,只得捏着鼻子,把娇杏入了族谱,记做了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