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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绕开李重山,从榻尾爬下去了。动作倒是很快,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点起蜡烛,眼底一片清明。留了一支在榻前小案上,他自己端起另一支要出去。
李重山坐在榻前,回过神时,看见江逝水赤着脚踩在地上。他拽着江逝水的手臂,把他拉回自己身边,又从他手中接过烛台,放回案上,朗声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士兵进来时,床榻前的帷帐垂下半边,李重山就坐在江逝水身后,用被子把他裹起来,双手环在他的腰上,脑袋也靠在他的肩上。他肩宽手长,看起来就像是把江逝水整个儿都包在怀里了,占有欲十足的动作。
他们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专心清理东西。
大约是并不在意,江逝水十分坦然:“对不住,麻烦你们了。”
两个士兵下意识要抬头,反应过来之后,又连忙低下头。生怕吓着江逝水,同他说话还刻意放轻了声音:“小公子客气了。”
话音刚落,李重山就把半边帷帐放下了。
他不痛快,两个士兵也察觉到了,加快手上的动作,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
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李重山暗中看了江逝水一眼,只看见他苍白的侧脸与唇色。他像一只大狗,把脑袋埋在江逝水的肩窝里。
他蹭开江逝水的衣领,冰冷的双唇贴在江逝水温热的脖颈上:“逝水,你的心意没变吧?”
相似的话,梅疏生也问过他。如今李重山再问,江逝水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唇角眼眸都弯起来。李重山怎么会以为他二人之间,还是年少时候的情分?他这个人的心,到底怎么长的?
江逝水笑得眼角泛红,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李重山抱着他,用犬牙磨了磨他颈后突出的骨头:“你别动了。”
*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将城门口堆积成山的尸首尽数掩埋,白茫茫大地重归寂静。
江逝水起得早,与李重山一同吃了早饭,就要带着老管家出去一趟。李重山没有拦他,让他去了。
才走出院子,就撞见吴易带着一行士兵,各自扛着竹竿油布、柴火铁锅,还有几袋白米。
看见他来,吴易便道:“小公子,将军让我们去城外施粥。”
江逝水轻笑一声,温声道:“不用了,没有百姓会来了。”
吴易一噎,又道:“其实……”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头:“其实昨天夜里,将军就让人把粮食装车,送到隔壁郡县去了。”
江逝水交握的手放在身前:“那等我回来,再替几个世家,向将军谢恩。”
说完这话,他就领着老管家走了。老管家看他脚步虚浮,伸出手扶住他。他的手按在老管家的胳膊上,握得很紧。
没走多远,又有几个士兵推着一个囚犯过来了。
那人在冬日里穿着单衣,赤着双足,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每走一步就叮当乱响。他蓬头垢面,面上糊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江逝水开始还没认出他来。
等他走近了,江逝水看见他的眼睛,才认出他来。
周进,那个叛军头子。他的眼里满是疲倦,在看见江逝水之后,才有了些神采。
江逝水朝他笑了一下,两人便已擦肩而过。
他心里清楚,打了败仗的事情,并不能怪在周进身上。他能有站起来与建威大将军对抗的勇气,就已经是天底下的独一份了,要怪只能怪他年纪尚小,经历过的事还太少。李重山正值盛势,虽然脾性古怪,但是行军打仗已有数年,心机谋算都是一流。
他下意识要揉眉心,却被老管家按住手。他额头上还有伤。
江逝水收回手,低声道:“让江府小厮都随我出城,劳烦您老亲自去桐文巷走一趟。”
*
江逝水带着江府小厮,在城外给枉死的淮阳百姓收尸。
昨日夜里,李重山也有吩咐人去清理。主要是把叛军尸首都收拢起来,挑了几具死相恐怖的,送往各个郡县,悬诸城门示众。至于百姓的尸首,原本要丢去城外乱葬岗,但是当时天太冷,底下人就把他们堆在角落里,任大雪覆盖。
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的棺材,只能用席子代替。不清楚他们的名姓,也不能立墓碑,只能挨在一起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是如今江逝水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在城外时,他留意看了一眼,没有看见那时他在城楼上丢下去的那件大氅。
这说明那母子二人不在这里,或许还活着。
他稍感宽慰。而后老管家快步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小公子。”
江逝水往他身后看去。一个小厮跟在老管家身后,手里推着木轮椅。梅疏生坐在木轮椅上,朝他投来淡然平静的目光。
早先江逝水就要让他走,紧接着周进起义,淮阳封城,他就走不了了。如今一解封,江逝水就要送他走。
“兄长。”
梅疏生看着他额上还洇出血的伤口:“真要让我走?你一个人应付得来?”
“兄长临走时托我照顾世兄,如今情状,还是请世兄先回家修养几日。若是往后我还在淮阳城,再请世兄过来吧。”
江逝水不愿多说,转头对老管家道:“把马车赶过来。”
他出城来,乘的是马车。而梅疏生出来,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说是散步,也只带了一个小厮。如今用江逝水的马车来送他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