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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他非但去拿了衣服,还去关上了窗,拨热了炭火。想了想又去拿了个小暖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这下不冷了?”他一压眉梢,笑着问。
    “嗯。”她正专注地画着眉,手笨画得歪歪扭扭的,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不冷了,谢谢你。”
    他坐了一会儿,似乎是闲不住,又去给她倒了杯茶。
    金鸭熏炉中最后一星火光暗下,香灰积郁了厚厚一层。
    牧临川睡梦中猛然惊醒了。
    坐在床上,少年神情莫辨地盯着玄色床帐上的金线龙纹。
    面色一变再变,惊疑不定地想。
    他怎么会梦到陆拂拂?梦到陆拂拂这也就算了,还在梦里对她言听计从的。
    哪怕面对顾清辉,他都绝无这般乖巧听话。她又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梦里指使他?
    而梦里,他好像还挺自得其乐的??
    阴郁地盯着床帐看了一会儿,牧临川再招来张嵩。
    “王后可有悔意?”
    这才时隔多久啊。
    张嵩有些哭笑不得:“并无。”
    到了傍晚,少年明显焦躁了。
    再度招来张嵩,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王后可有认错的意思。”
    张嵩给了个委婉含蓄的回答。
    牧临川神情漠然:那不就是没吗。
    这一夜,他并未睡好。
    翻来覆去地想着陆拂拂。
    越想越有一种被欺骗了感情的愤怒。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他如此纵容她,将她从冷宫里捞了出来不说,吃穿住行也从未短过她,她被人用位份欺压了他就封了她作王后。
    他……他不过是冷了她几日,对她略施小惩,她竟然这就翻了脸。明知他卧伤在床也不来探望。他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枉他一颗好心喂了狗。
    第二天,天还未亮,牧临川就一身低气压地坐在床上,面色黑如锅底,又双叒叕招来张嵩,“一夜过去了,王后可曾后悔了?”
    张嵩:……
    无奈安慰:“陛下且安心养伤,老奴才去探探。”
    “不必了,”牧临川冷冷打断,扶着腿冷笑道,“她既然这么硬气,孤倒是希望她能继续硬气下去。”
    “今日孤就算死在这儿,烂了这条腿!孤都不会再原谅她!”
    自昭阳殿离去后,顾清辉未多耽搁,径直回了桂宫。
    一踏入殿门,便觉察出不对,案几不止何时多出了一封信,以白玉兰压着。
    顾清辉心里一紧,拿起信,仿佛能嗅到未干的墨香,淡淡的鸣金之气。
    这是王城中探子来信,牧行简为成就大业,养了三千死士,其中探子更是数不胜数。
    信中道说,不日牧行简便要起兵,望王妃能里应外合,共谋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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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牧行简的密探再多,却终不如一个能得牧临川信任的顾清辉。
    这些日子凭借牧临川的信任,她明里暗里多方打探,递了不少秘要情报。顺利得简直像是如有神助,令顾清辉也颇为迟疑,担心是有人在背后暗中布局,以诱她入网。
    “王妃,日子不早了。”
    侍婢斟了杯酒递于她暖暖身子,捧着彩绘镶金漆盘,敛眉低眸:“若要动手,可趁着这小暴君腿伤未愈的时候。”
    顾清辉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侍婢。
    少女生着一张过于妩媚明艳的脸了,乌发雪肤,摄人心魂。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侍婢头又低下去了不少,只露出乌黑的发顶与纤长白皙的脖颈,眼睫颤动,显得恭顺而卑弱。
    阿媚并非她贴身侍婢,是她入京前牧行简拨给她伺候的。与其说是她的婢女,倒不如说是牧行简的通房。
    顾清辉依稀记得,阿媚似是牧行简醉酒后收用的。醒来后,男人沉默了半晌,两道剑眉敛起,揉着头疼欲裂的额角,神情疲惫,看也未看榻上含羞带怯,含情脉脉的少女。
    牧行简女人很多,诸如裴姝之类的女探子也不少。但为人却薄情寡义,鲜少沉溺于男欢女爱之中。
    女人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随手即用的物什。
    “是吗?”顾清辉神情莫辨地低下头,想起牧临川,忍不住怔怔出神,又愧又痛。
    阿媚见她似有犹豫,咬着唇,踌躇了半刻,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妃,你我入宫就是为了布置此事。花了这么多天时间,终于收买了中军宿卫,莫要使从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故友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又有荆轲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如今宫中上下已打点妥当,王妃需择一合适的日子动手,莫要再拖了。”
    “我知道。”放下信,顾清辉脸上的犹豫渐渐散去,最终化为了眉眼泠泠的寒。
    ……
    少年天子荒唐,竟然与自己妃嫔赛马。只是为了给顾清辉折一枝梅花作发簪,这也就算了。可他输给了自己宫中的妃嫔不说,竟然还摔断了腿。
    这日老友相见,于家中密谋议事。
    全珏见众人眼里皆有无奈之意,不由摇头苦笑。
    “我只是在想,你我是不是将宝押错了。”
    刘季舒也叹息:“荆州那儿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想必不久之后,这上京便要乱了。”
    “我朝中军势弱,外军势大,荆州兵强马壮,若真要打起来,国将不国。”
    “前几日派兵求援的探子可有消息了?”
    全珏审慎地微微摇首,烛光下面色渐趋凝重,“并无消息,许是被长乐王截杀在了路上。”
    “也罢。”刘季舒喟然长叹道,“如今各方诸侯拥兵自重,隔岸观火,依我看,此番求援,并无多大意义。就怕反倒是引狼入室,到时候狼多肉少,这上京还不够他们分吃的。”
    “而今,我却更担心那位长乐王妃。”
    又看向在座的几位中军将领,蹙眉道:“你等耐心提防着长乐王妃一些。长乐王此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开战前夕竟然将自己妻子送至上京……”
    “能做出这种事,以自己妻子为饵,”全珏冷笑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老夫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窗外,更鼓沉沉,烛火照着窗牖,反射出泠泠的寒光来。
    月天一色,虽至夜半,却依然打眼得恍若白昼。
    忽而有人开了口,迟疑地问。
    “荆州兵精粮足,如今上京可调配的宿卫亲兵不过两三余万……若是……”
    缄默良久,终是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若此战输了怎么办?”
    寒风吹动窗子,呼啦一声倒灌入室内,吹动烛火打着旋儿飘摇不止。
    寒光照得未消融的残雪亮堂堂的一片,众人心里也是如明镜般,心知肚明,微生寒意。
    大雍建国以来,历经战乱,“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
    王城宿卫寡弱,四军、五校不少将领皆是“有将无兵”,宿卫中军除“二卫”外已形同虚设。
    整个上京,所能支配的中军总兵力不过两三余万人。
    他们毕竟只是文臣,而非武将,手下无兵可用,就算磨烂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众人沉默了一瞬。
    “我看,长乐王若是真……”对方含糊道,“也不失为一个明主。”
    “此事休要再提了,你我都是陛下心腹重臣,岂能说这种话。陛下再顽劣,也是先皇嫡子,更是你我等人的君主。”
    “牧行简此人明达善谋,能断大事,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但此人好大喜功,重名。”
    “他得位不正,又以自己妻子为饵,可谓小人行径。即位后必想方设法作出一番事业来,来堵住悠悠众口,以此向天下宣告,自己才是真龙天子。”
    “只是如今大雍已经不起他这般折腾……”
    牧临川他折腾来折腾去,总归是折腾这些吃得肥头大耳的门阀士族,对着这些假名士开刀。虽然说不上是爱民如子吧,却也不是那等为了满足自己穷奢极欲,而压榨百姓的暴君。
    相反,他物质欲望可谓是淡到了极点,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在他眼里几乎没有分文区别。
    若是有人能引导他向善,未尝不会长成个明君。
    “陛下虽顽劣不堪,却心思明澈,早早看出国朝弊病。”
    知晓国之大蠹,无非豪门,便有意制裁门阀,推行一统。
    这点也表现在牧临川这些心腹的身份上,他们大多有个共同特点,要不是出生寒门,要不就是末等士族,亦或者是像刘季舒之流心怀天下的名士,更甚者,乃有才无德之辈,牧临川重才轻德,主张唯才是举。其心腹德行、才学、出生都能称得上一句五花八门,这点倒颇有些魏武帝的遗风。
    牧家一向服膺儒教,牧临川此举触及豪强利益,引起了不少豪门士族的强烈反对。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国朝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入了春,上京便开始多雨了。
    春雨如油,缠缠绵绵,一连下了数日。
    这是南方才有的风流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