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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其实信拿回来,林风眠是不会看的,照例烧掉。很快,林云栖与林潮止便知晓此事,也暗中派人去府门外盯着,无奈北齐的人太过机警,信月月送到,人却从没逮到过。
    这日,林潮止下朝回来难掩兴奋之色。用过午膳,孟澜歇下,云栖一溜烟消失了,桌上只剩他与林风眠兄妹二人。
    “北齐在与大梁议和。”
    “消息可不可靠?齐人怎会轻易放弃入侵大梁的计划。”
    “是真的妹妹,陛下亲自拿此事让我们与兵部商讨,朝臣虽顾虑有诈,但大体还是赞成者居多,如此战事总算能歇一歇,老百姓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陛下什么意思?”
    “陛下仿佛也有此意,”林潮止道,“他老人家正琢磨着派谁与前方使臣接洽,如果成了,对方应允将边界驻兵后退百里,也算十足诚意,只是…”
    “只是什么?”
    潮止沉吟:“这个人选,眼下还没有决定好,依陛下所言‘既不失我大梁气度,又要威慑敌人’,火候着实难把握,妹妹,听陛下口风,哥哥我可能要走一趟了。”
    林潮止将声音压低,说完,小心翼翼观察林风眠的神色。
    她没有即刻回答,身姿轻巧地倚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叠在胸前,半晌,忽然头一歪,问道:
    “大哥觉得,陛下是怎样的人?”
    林潮止只是道:“城府极深。”
    “大哥你太小心了,”林风眠摇头,“下人都被云栖抓去练箭了,”上前一步,再问,“我听闻,陛下登基之后将哀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发配去守灵,后来这人呢?”
    林潮止从椅子上站起:“祸从口出。”
    “那个总管太监被说不耐皇陵寂寞,在逃跑的路上就被处死了。”
    林风眠笑笑:“偏偏往山里跑,我看不像是逃跑,倒似摆脱追杀呢。”
    林潮止不语,面色阴沉,她也想到了。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当今圣上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那老太监当初作威作福,瞧不上还是中护军参将的陛下,没少夹枪带棒埋汰。
    “但他又是个体面人,”林风眠分析道,“为了维护他的体面,这些年厚待哀帝后人,思公主的吃穿用度,甚至超出许多侯爵。”
    林风眠并不奇怪皇帝会有这样的决定,他是玩弄人心到极致的,当然知道,穆简成,齐国,于林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此番就算不派林潮止,换成林云栖,哪怕一个家丁林安,对上穆简成的使臣都不会给好脸色。同时,林家极重分寸,不会办砸授予的差事。
    肥肉,自然是要给齐国,但岂能轻易就让对方吃到?
    “所以大哥一定早就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你。”林潮止一声长叹,看样子妹妹是真的走出来了,可不过几个月而已,她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怕她在家人面前故作坚强,故作满不在乎,以求让他们安心,如此想着,林潮止更担心了。
    林风眠越发感到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出现偏差,穆简成的生性,不是应该认定一件事情,即便是死,也会坚持到底吗?是以才有了屠尽云城百姓,万千骸骨堆成的八载峥嵘。
    如今他求和了,万万想不到。
    她回到房中展开今晨刚刚收到,还未来得及烧掉的信函,数日来第一次抱着仔细研究的心态读起来。
    然而洋洋洒洒不过两行大字:
    “五月初八,行军坝上,军粮用尽,将士食粟充饥。
    入夜风沙彻骨,然毕竟盛夏将至,冰雪消融终有期。”
    他只是叙述了自己行军途中平凡的一天。
    林风眠些微失望,因为没能从信中捕捉到对大梁有利的信息。不过转念一想,也对,穆简成那样的人,怎会如此不小心。
    遂取下灯罩,烧了信,扬尽灰。
    这日散朝以后,李勖没回东宫,而是径直往苍休道人坐关的丹霞殿走去。
    前朝晋国祚百年,历十三帝,自开|国伊始,皇城也即如今梁皇宫就屹立于斯,被光阴堆砌出独特的陈旧与厚重。
    李勖自云鹤影壁前静静走过,身影被拉得极长。不久,朝阳初升,日头从那暗红色的檐角飞扑至下方缓行着的人,此时李勖已从矮松林走出,面蒙薄露,一身雍容。
    殿门半敞,不见一个下人,那夜皇庭饮宴,漫宫华彩,此处残灯红绸竟还稀稀落落挂在树梢,无人打理。
    苍休身着白色道袍,四仰八叉躺在石桌上瞌睡,桌上搁着把碧玉双耳花浇,里面盛的,竟是冷酒。
    前一夜苍休纵情豪饮的证据。
    苍休醒来与李勖四目相对:“你小子几时来的,也不知会一声,诚心想吓死我。”
    “师父宫内不留下人,我管谁知会去?”
    “说了别叫我师父,都让你叫老了。”
    李勖付之一笑,单手拈着盏,自斟自饮起来。
    一时二人无言,这份寂静并没有平添尴尬,恰是他们相处的日常。
    不久,苍休问道:“是不是老狐狸又让你出师了?”
    李勖娴熟地再斟一杯,微笑道:“真想扎进龙潭虎穴,又何须离京?”
    苍休叹了一叹,这小子每次恶战前夕,必来自己这里躲清静。苍休厌恶勾心斗角,就似厌恶没有酒肉的菜肴,但他并不厌恶眼前的小子,因此乐得给他提供一个清净所。
    这已渐渐成为两人默契,苍休从不追问李勖什么,而李勖也未曾输过。
    “你小子是不是有心事?话倒是见少了。”
    李勖眉目舒展,眼睛却像是烈酒里淘出似的,只因饮着面前桃花酿,心绪无端又飘到那晚。
    面上并无异样,倦倦道:“父皇因为和谈事宜在朝上发火,稍后我要拜访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小滑头不正面回答,苍休瞥他一眼,不过听到‘和谈’二字不免感慨,终归不问天下事久矣。
    从丹霞殿离开,在司马葳与黄有德陪同下,李勖离开了皇宫。
    司马葳身骑高头大马,只管笃笃前进,待车驾转过眼前的弯,忽道:“这是去林府的路啊?”
    “主子的事大将军还要过问吗?”
    “我自然知道林府大公子与我们太子有同窗之谊,”说着瞥了一眼紧闭的车门,“但我却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这又妄自揣度了不是?”
    司马葳凝着黄有德那一本正经的面孔,大眼睛滴溜一转,笑道:“想知道太子是否对林姑娘与众不同,试一试便知。”
    黄有德警告:“不要乱来。”
    “这还不简单,一会儿我呢就当街逮住个女郎,一通欺负,你且袖手,看看太子是不是会像心疼林姑娘心疼她。”
    “你这是哪学来的混招。”
    外头二人的议论,隔着一扇门,李勖也听得一清二楚,心头不由划过丝异样。
    他对她不同,连司马葳都看得出。
    马儿骤然一顿,大概是林府到了。
    李勖将身子探出车外,就看到司马葳正朝大街上一个行走的女郎快乐地奔去,黄有德则满面为难地站在原地。
    “司马葳。”他道,
    “休得无礼。”
    司马葳回头,见李勖面容冷峻,不知几时从车内走了出来,心头咯噔一声,乖乖退了回来。
    “这花儿开得真好诶?”他岔开话题,“这月份应该没海棠了吧?”
    恰在此时,院墙那头飘来林风眠清丽的歌声。
    他于是又一次想到那个命运安排一般,跳到自己怀中的少女,连日来心头阴云散了,忽地生出几分幼稚的玩性,一旋身,跃上墙围。
    “太子!不合规矩!”司马葳傻眼了,“快下来!”
    误入花丛,方觉荒唐,然而为时已晚,对面的女孩儿樱唇微启,惊讶万分。
    未几,女孩反应过来,眉毛一横,薄怒道:“太子当这里是皇宫的御花园吗?”
    既已失礼到这般地步,李勖索性前迈数步。他步步紧逼,她只能连连后退,待到了壁沿,退无可退,李勖适时停了下来,只不错目地凝着她。
    “御花园没有林府后花园好看,内侍省是该令罚了。”
    “殿下来林府做什么?不会只是为了学习种花种草吧。”她反唇相讥,显然还记着荒殿的仇,李勖笑笑:“找你大哥商量点事。”
    “我大哥在前院。”林风眠道,举眸发现李勖腕上竟还缠着自己留下的绸布,不知为何,不自在起来。
    李勖就当没看到她眼神的变化,只轻轻‘哦’了一声,一只大手覆盖在她的头顶,温柔道:“我知道啦。”
    小小院落,除一口漆黑古井,尽是海棠的粉色。
    远处有人跑来,随之是林潮止的怒喝:“是谁!敢闯我妹妹的院子!”
    林风眠暗道不好,林潮止已经提刀来到眼前。
    “妹妹!人呢?”
    林风眠一惊,转身已不见李勖身影,不觉松了口气:“什么人?”
    “登徒子!”
    “他…”林风眠讪讪道,“登徒子他好像走错路了。”
    这时林安赶来,惊慌道:“太…太子的大驾已到府门外,说是来拜会大公子!”
    “这么突然?”林潮止一怔,紧接着立刻正起衣冠,面容肃穆道:“我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评论区的读者提醒,之前把梁帝的姓氏一直写错,最近会改,虽然一个名字,但是涉及篇幅挺多的,到时候会备注捉虫,大家不必点进去。
    第21章 设局
    客人已被管家请到正堂,没过多久,林潮止赶到:
    “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司马葳打趣:“看来左司马新官上任,公务繁忙啊。”
    “我从小妹处过来才稍稍耽搁了,”潮止一提此事就来气,恼怒道,“刚刚有个登徒子,进了小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