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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曾料想,在他本该是据地为王、安心享乐拥权的时刻,竟不慎先后中了陈馀与项藉的暗算,连番遭受欺凌!
若非理智犹在,知晓实力悬殊,张耳险些要按捺不住骨子里的烈性,将那王诏撕了,再与这卑劣小人决裂一战。
他被迫二害之中取其轻,却仍是低估了项藉之卑鄙:趁虚逼他让出赵地不说,竟连郡守之职也吝于给予,只改封他做那陈馀都不屑做的邑侯,领那区区三县之地,居一破落行宫即了事!
甘公亦不料向来以英雄自尊,当得起光明磊落的项羽,竟有如此狡诈的一面,将鲸吞诸王之地的野心埋藏得如此之好,此刻方才暴露出来。
他心里惊疑不定,仍是竭力劝住张耳。
待回到军中,张耳克制不住脾气,大发雷霆时,甘公静候片刻,才拿定主意,上前献计。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及精心谋划后,方使张耳面色稍霁,骂骂咧咧地启了程。
钟离眛骤得此职,则是无比惊喜。
虽非一般男儿梦寐以求的王侯之位,但他心里清楚,以项羽御下的慷慨厚道,这赵地郡守之位既可居原赵国殿宇,又任命属官,手中握有绝对实权,与为王并无甚大区别。
而赵郡直属于楚、还需听从项王调遣这点,更是十分合他心意。
他深知自黥布一朝封王、便不听号令之事起,项羽对部将难免猜忌愈重,纵使待他与龙且这等追随多年的楚将,也隐隐心生防备。
现去了那虚无名号,安心归楚君统领,遇乱可求助楚都咸阳,不至于孤立无援,还可令君臣嫌隙释去……无不正中他下怀。
见钟离眛欣然领命,俯首谢恩,项羽心里也添了几分满意。
他微侧过头来,看向难掩脸上钦羡的龙且,面无表情地再下一令。
——废胶东、济北、齐国,并作齐郡,同赵郡一般,直属于楚,以龙且为郡守。
此话一出,本还羡慕着的龙且面上空白一片,旋即便是欣喜若狂!
三齐之地得以合并,远胜赵地富饶,兵员广众,还与原楚都彭城、及他最为交好的钟离眛辖地相临。
但有状况,即可相互呼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龙且被这好事结实砸中,乐得咧嘴笑着,喜不自胜。
他同样像钟离眛一般,不似黥布野心勃勃,而是自楚地追随以来便对项羽忠心耿耿,早听惯了这神威无双的主军号令。
叫他自个儿彻底脱离出去,反倒更觉不安——哪抵得过手掌郡守之实,还得部将之名,继续受强楚羽翼庇护的安心自在。
龙且满心欢喜地俯身谢恩,项羽淡淡颔首,转而看向吕布。
眉眼看似漠然,却罕有地掺杂了些许犹豫之色。
……他是否该顺势将原燕国之地封于奉先?
浑然不知呆王又在动着气人的歪念头,吕布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乍得加封的钟离眛与龙且那狂喜神情,顺道感到老怀欣慰。
之所以欣慰,是因这呆王被他那日冲动地打了一顿后,颈项上的那颗榆木脑袋,竟好似终于开窍了。
终于不再执着于将手中既得的领地封于他人王之,而是拿出些许早该有的魄力,以旧王无能为由,直接废了该国,改作郡地,直属于楚。
短短二月功夫,赵、齐、燕地便已悉数落入霸王囊中。
接下来,不论是那好拿捏的西魏王魏豹子也好,位处夹缝之里、实力单薄的韩王和河南王申阳也罢,还是那不足挂齿、现徙代国的原赵王歇……统统都不可能是楚国的对手!
唯二在军势上能构成对楚国威胁的,还属原楚将黥布与其妇翁吴苪所领的衡山与九江。
但就以黥布那连刘邦都逮不住的差脑筋,没个像样的牵头人,又如何敢做出头鸟,直迎上楚军锋锐?
仔细一想,这天下诸侯竟都实力羸弱,无人可挡!
吕布虎目渐渐放光,几要忍不住摩拳擦掌的冲动。
既然这老天开恩,叫呆王终开了个心眼,对扫荡中原,雄踞四野,一统天下的大计稍上了心……
那他率大军杀入巴蜀,斩杀刘耗子的宏伟计划,必将跟着沾光,指日可待!
吕布正想得心花怒放,但当项羽那道迟疑目光甫一落到他身上,仍是敏锐地立即察觉到了。
吃了前几回的教训,他迅速回神,警惕地回视过去。
四目对二目一阵,饶是迟钝如项羽,也能清晰品出爱将眼中那满溢的警觉。
同得任命,怎钟离眛与龙且那般喜悦,奉先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项羽感慨万千。
不论如何,奉先既这般不情愿,那番封对方做燕地郡守的话数次到了嘴边,还是叫他生生咽了回去。
——待回到楚都咸阳,再派章邯去领职罢。
项羽默默移开目光,复杂心绪反复起伏,实在不知如何该弥补淡泊名利、赤胆忠肝的爱将奉先。
吕布全然不知靠着反应及时,竟是逃过一劫。
他兀自狐疑地盯着那憨王侧脸一阵后,才卸下防备。
既得委命,自当前往驻所。
钟离眛得赵郡,大可直接留下,接管原赵都襄国事务;龙且则迫不及待地领上部曲,翌日启程,南下前往辖地。
至于吕布最初所领的那五千陷阵营人马,在他等了数日,终于将分散在原齐地、奉他之令暂领各县事务的兵士给悉数召回后,便随项羽亲率的那二万楚军,朝西向关中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