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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这一点过后,痛苦和后悔就开始撕裂了这个男人的内心,因为自己的任性,使得妻子连死去都还担心不下,这样的自私和软弱,让他将一切的过错都归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个已经有了四十岁往上的中年人,就这样跪倒在妻子前方,哭得像是个孩子。
安井清水白色的衣裳在夜风中吹拂,和着她黑色的长发,这位女士自始至终看着自己丈夫的神情都是极温柔的,温柔之中带着缭绕不去的眷恋,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最后叹息道:“这并不关你的事,大概……只是我还有所遗憾吧。”
她开始转向一边静静等待着的计秋,还有他身后明显不是凡人的带刀的“武士”,“是慎一郎请你们过来的吗?”她先是轻轻行了一礼,然后才请求道:“是因为我想要‘逃避’死亡,所以才请求这位树妖怪帮助我延续了本该断绝的生命,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奢求,树妖怪只是答应了我而已,虽然看起来难以接受,但是它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可以,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们,放过这位树妖怪呢?”
像是听到了安井清水的请求,巨树上一颗颗的果子脸上的表情全都开始发生了变化,有怒目而视的,有悲伤欲泣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痛苦绝望的,这样一比较起来,之前的“欢乐”与“欢笑”,倒更像是一种威慑。
“夫人你也真是开明,”计秋拂过怀里狐之助的脊背,敛目掩过眸中情绪。很少有人能够接受这种涉及到了人类本身的妖怪,他们只会觉得惊悚,然后本能地畏惧于它,“竟然还会为妖怪求情。”
安井清水面上浮现出回忆一般的笑意:“树妖怪是一位很早就住在了这所房子里面的妖怪,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还可以看见它的时候,我还经常会去找它玩耍,那个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以为有很多的朋友们就藏在树中和我捉迷藏,树妖怪不会回答我,但我却经常把一些烦恼的事情倾诉给它,后来我开始看不见它的时候,还以为它搬离了这里,伤心了好一阵才渐渐忘掉它。”
她拢了拢垂下来的长发,语带喜悦道:“树妖怪再来找我的时候,是在我的梦里,在我生死之际,树先生来看望我最后一面,见到久别的故友,我实在是非常的高兴。”
“但我却不得不从我的朋友那里得来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安井清水又低头行礼,恳切道:“是我的妄求令它不得不帮助我,树先生并不是一个坏妖怪,还请您放过它。”
计秋摇了摇头。众人还以为他会就此拒绝安井清水的时候,这位年轻却不凡的除妖师的语气中带上了淡淡的遗憾:“并非是我不想放过它,只是,难道你以为,延续一个人类的生命会是一件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吗?”
有些事情,如果你没有付出代价,那么或许,就是有人偷偷地帮你支付过了。
安井清水面露愕然,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眼泪从她一直以来清澈的双眸中涌出,抑制不住的伤感让她的身体有些摇晃。“清水!”佐藤慎一郎飞快地跑上前去。
安井清水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她苍白的面颊上毫无一丝血色,“抱歉,慎一郎,”她满怀歉意道:“要留下你和弦一在一起了,劳烦你来制止我最后的任性……要活下去啊……”
“好……”佐藤慎一郎泣不成声。
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鹤丸国永满怀疑惑,他以为自己即将要与这位“扭转了生死”的清水夫人交手,也以为要与“恐吓”过自己一番的人面之树战斗,但是这样戛然而止的剧情却让他有些看不明白。狐之助冷笑一声,道:“这还看不懂吗?”
“如果说安井清水没有付出过什么的话,那么,帮助她的,不就只能是那个妖怪了吗?”狐之助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就算是可怕的人面果子,那也是那棵树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而且,和其他的果树不一样,这些果子才更像是这棵树的本体。”
“你可以换上一个角度来理解,”计秋帮助他解释道:“这位清水夫人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得益于这颗果树给出的自身的‘血肉’。”
鹤丸国永心生震撼,“这……”他不知道应该作何评价,原本一直紧握长刀的右手也渐渐放下。
狐之助“嘁”了一声,它转了个身,嫌弃道:“长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地下根部附近是埋下了多少的尸骨,就这样,长出来的妖怪却是这种善良到愚蠢的性格……”
这就像是一碗剩饭,炒出来你才发现它是馊的。这对于一开始就猜错的狐之助而言……算了,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它闭上了双眼。
一阵风吹过,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像是许多人一起哭泣的声音。计秋的目光凝视在这棵挂满了果实的大树上,一颗颗的人面之果俱都露出扭曲痛苦之意,它们回转过身,掩住了自己表皮上的神情,然后,一颗又一颗,一株又一株,一朵朵纯洁的、白色的花从果实的身体中慢慢绽放开来,它们抖落了束缚,从枝丫上,从藤条间,随着起舞的夜风,纷纷而落。
花的海洋席卷上天空,白色的花瓣在夜晚里也如同散发着微光,计秋可以看见,一朵朵的白色的花蕊的中央,是一张张欢笑着的脸,其中有一张,尤为酷似清水夫人,“她”冲着计秋点头示意,然后,亦随风而起,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