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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打你的人。”肖桃玉两道小眉头皱紧,“我五——我不告诉你我几岁。”
“那你为何要打师兄?”
肖桃玉在半空晃荡着短腿,正色道:“因为你想欺负这位师姐。”
“欺负?”女子讶然,而后展颜一笑,“他没有欺负我呀。”
“他有。他将嘴凑过去,试图用这种方法堵住你的嘴,让你不得呼救,对吗师姐?你别怕,我这就去禀报师尊,让他收拾师兄……”
童言无忌,此话一出,二人俱是红了脸,然而听见了慕渊真人的名号,便知这位便是掌门的闭门弟子了,此事若是捅到掌门那里去,可还了得?
“别别别!”女子惊恐摆手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掌门。”
“为何?”
“因为……因为这是师姐和师兄的秘密。”她笑道,“秉玉仙山不许成婚,不许动情,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动了心、有了情,所以秉玉并非长久的容身之所,我们已经打算下山成婚了。”
年幼的肖桃玉根本不知相爱为何物,只觉得二人眼中有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在萌动。
她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仙山里的律法,是可以被打破的,竟是有些不甘了:“何为情?”
男弟子道:“我讨厌除祟,却愿为了她杀尽群妖,而她不喜烧饭,却愿为我洗手做羹汤。这般两厢情愿的情,千金难换,哪怕豁出性命也九死不悔。”
肖桃玉摇摇头:“我不懂。”
见这小弟子满面茫然,二人相视一笑,有人揉揉她的头发道:“长大了你就懂了,要帮我们保守秘密哦。”
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而毫无怨怼吗?
一向大公无私的肖桃玉也不由暗暗踟蹰起来,她虽不是个惜命之人,却也不是轻贱性命者,且人生漫漫,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谁又会心甘情愿呢?
谁又会为谁……赴汤蹈火?
沉沉浮浮的梦境中,景象千变万化,转眼便是斗转星移。
肖桃玉蓦地回身,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有微凉的风在呼啸,而迎着光,则矗立一人,风姿落落如梅,鲛绡华光闪烁。
他稍稍侧过脸来,竟不是如今熟悉的少年,而是弱冠之龄的青年了,出落得比先前更加俊俏不说,似乎连神情也褪去了浮躁心急,神情异常和缓。
顾沉殊远远的望着她,语气温和而亲昵,好似相识已久:“桃玉,为何不过来?”分明前两天还说她瘦得像野猫,梦中倒是改了口。
她悚然一惊。
怎可能是这纨绔……
怎可能?!
一想到顾沉殊那张狂嚣张的劲儿,肖桃玉就巴不得冲过去将他锤死。
她又惊又怒的正欲挣扎,却发现手腕胶着凝滞在空气中了一般,不由她动弹半分,低头一瞅,白皙细嫩的手腕上缠绕着细细的红线,千回百转的将二人遥遥相连。她认得这东西,乞巧节时师姐妹们都悄悄的穿红线的,乞求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不过他们这类修士,若欲有番作为,便不能有情。
肖桃玉自认为戒骄戒躁、绝情断爱的门规坚守得很好,然而梦中却遭此横祸,实属凄惨。
……比撞鬼了还可怕。
她使了吃奶的劲儿翻腾挣扎,忽然尖叫着弹坐而起,满身湿淋淋的冷汗,胸口仍在不安的剧烈起伏着,呼吸间渐渐掺杂了药汤的苦涩味儿。
肖桃玉惊魂未定,却根据那浓烈的药味儿,条件反射的认出了此处是秉玉的小医馆。
而她正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锦被。
“醒了?”
一道清寒低沉的声线响了起来,她汗毛倒竖的哆嗦了一下。
隔着轻薄的纱帐,肖桃玉眼角瞥见了那掌门发冠上的温润却又夺目的玉石,还有松叶样式的银枝颤颤,白花花一片的广袖松袍。也不知慕渊真人在此坐了多久了。
“师、师尊!”
她蹿出去没两步,便步伐踉跄,头昏眼花的险些栽过去。
“不必多礼。”慕渊真人一手支颐,抬眼便见此人嘴唇青紫,显然是后劲儿未过,削瘦的下巴指了指小案上的果盘,“吃些东西,我有话问你。”
“……是。”
肖桃玉见到那碗泛着苦气的药汤,显得十分畏惧,而小案上又摆着一盘松软的桂花糕,一盘红得透彻的樱桃,心下才微微一松,坐在了慕渊真人身边,默不作声的灌了药,又忙塞进去几块食物暂且冲下那要命的苦涩。
“师尊做的桂花糕很好吃。”她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慕渊真人神情不动,半点不接受她的阿谀:“勿要多言。”
肖桃玉:“……”好吧。
这一老一小眉眼间的寒凉很相似,此刻都闭口不言,医馆寂静得有些骇人。
肖桃玉盯着盘子里晶莹的樱桃,忽然觉得:“幸好。”
幸好这世上还有人牵挂她。
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师尊每每路过后山,都会顺手摘一把野果,奖励给刻苦练剑的肖桃玉。后山那么多的果子,唯有师尊给的,才是最好吃的。
慕渊真人对待自己所有弟子都极其严苛,甚至是残酷,当年的四个弟子,哪个没有在雪地里跪过一天一夜的?哪一个没有挨抽过?
如今肖桃玉算是他教得最为松散的一个了,也只剩这么一个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