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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实话。
康长风、顾茂恒安静下来,一言不发。
我再深呼吸,摆出一种调整心情的姿态。重新抬头时,已经显得冷静很多。
我问:“康组,顾副组长, 你么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康长风缓缓问:“邵先生想知道什么?”
我说:“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季宵的?还有,你们会怎么对他?”
康长风听着这话, 面色不动。
但在我想来,他们此前应该就对这个问题有一番商议。
所以是由顾茂恒开口, 告诉我:“‘季宵’有很大概率并非‘人类’。”
我说:“什么意思?”
顾茂恒说:“邵先生,你是怎么认识‘季宵’的?”
我说:“十年前。不, 十一年前,那一天天气很差,我坐在车上, 季宵在马路旁边,我一眼就看到他。”
顾茂恒轻轻点头。我知道,这是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果真继续道:“他当时状态很糟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车、问他需不需要我的帮助。只是,顾副组长,我这么和你描述,你可以明白吗?只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去找他,帮助他,给他转学,让他和我在一个学校。
“季宵一开始成绩很差,也是我辅导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之间,萌发了一点感情吧。当时也有人说,我们是‘早恋’。但我们既然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应该也能证明,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认真替我们两个打算。”
顾茂恒总结,说:“所以,我这么说吧。你看到‘季宵’的第一眼,就头脑一热,想带他走,给他帮助?”
我说:“顾副组长,你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
顾茂恒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我喉结滚动一下,承认:“对。”
顾茂恒温和地说:“在听到曹伟昌那个说法之后,我们先后又找到了其他人,做了一些核对。再有,就是赵晗——这之后,我们绕回原点,再去看‘季宵’本身。”
我听着,看着他。
顾茂恒说:“我们做了一个假设。”
我说:“顾副组长,请你直接说吧。”
顾茂恒说:“如果从二十九年前算起,截至十一年前。这十八年中,假如‘季宵’并不存在,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影响吗?”
我说:“顾副组长,这是什么意思?”
顾茂恒说:“有一句话是这样的,‘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换言之,只有存在与其他人的牵扯,才算是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
我说:“顾副组长……”
顾茂恒说:“‘季宵’的父母在他年幼时车祸离开,他的叔叔一家收养他,并且以‘季宵’监护人的身份,继承了‘季宵’父母的遗产。”
我说:“对。”
顾茂恒说:“但是,整件事情里,如果排除掉‘季宵’的存在——作为季先生、季太太仅存的亲人,‘季宵’的叔叔依然会继承那些遗产。”
我沉默。
顾茂恒说:“那之后,‘季宵’的叔叔一家住在一个两室两厅的屋子里。两室,分别是主卧和次卧。主卧是大人睡,次卧则是他们家的孩子睡。我们去那个屋子里看过,整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季宵’留下来的痕迹。”
他其实不必说这么详细。
我已经完全听懂了。
我一字一顿,问:“顾副组长,你的意思是,其实不存在‘季宵’这个人吗?”
顾茂恒听着,用一种宽和的目光看我。
在他旁边,康长风也是一样的眼神,只是其中的安慰性质更多。
我冷静地说:“这也太荒谬了。”
顾茂恒说:“是很荒谬。但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留下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答案。”
我皱眉,顾茂恒说:“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十一年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季宵’出现在海城。他见到你,并且吸引你带走他,给了他真正社会意义上的身份。在那以后,他成了海中的学生,与你一起考上大学,又进入天衡工作。”
我说:“顾副组长。我和季宵一起生活了十一年,我难道还不清楚季宵到底是不是人吗?他有体温,有影子,有爱好,有缺点。”
顾茂恒听到这里,问我:“他的‘爱好’是什么?”
我一顿,哑然。
顾茂恒说:“他的‘爱好’恐怕就是‘你’吧?”
我听着这话,眼睛微微睁大。
顾茂恒说:“‘有缺点’——的确。邵先生,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这些年里,你教给‘季宵’多少东西?”
我沉默。
顾茂恒说:“现在这个‘季宵’,在多大程度上,是被你塑造出来的?”
我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许久。
我侧头,看着外间的天空。
这会儿是夜间,我见到了月亮,也见到月光下的薄云。
上次搭飞机,是我和季宵一起出差。我们一起坐商务舱,季宵在我旁边看文件。看着看着,像是困倦了,于是慢慢地歪在我身上。
我包容他。他这么依偎着我,我就也不再动弹,安心给他当人体支架。
到后面,季宵好像愈发地困。他的头一点一点,手上的文件也慢慢松下。
这时候,我低头看他,看到他微长的头发,也看到他领口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