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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裴绰见了,身子往后退了退,提醒她:“到了。”
    孟静婉闻言却没有立即下车,她对着裴绰沉默片刻,之后抬头望着他开口:“这个孩子不该要的。”
    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该要的,无论是她还是裴绰都没有做好迎接这个孩子的准备,尤其是裴绰,他自己,他的家族,他的后院那些数不清的女人们……她不想嫁入高门大户,只想如父母一样,可以贫穷却很恩爱,同样深深爱着在他们期待中等来的孩子。
    可是现下,他们之间没有爱,对于这个孩子更多是亏欠和不舍,还有彼此的退让和妥协。
    裴绰听了,蓦然就凶起来:“你敢!”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凶巴巴的威胁道:“你给我老实些,若再敢背着我做傻事…”他威胁的后话一时没说出来,他松开她的下巴,却又抬手,稍有用力的敲了敲她的额头。
    孟静婉感受着额头上的疼,未再说话,她下了马车后也再未回头,径直的推开自家院门,走进去。
    她的背影太过孱弱,走在风里,让人看着,恍惚害怕她就这般被疾风吹散了。
    孟静婉归家时,庆幸刘氏还未回来,倒是三郎和阿妹捧着米糕高兴的跑过来,说方才有个叔叔买给他们的。
    孟静婉心猜是裴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外面被裴绰踹坏的门和里面的一地狼藉已全被修好,收拾干净。
    孟静婉已没力气再去顾其他,她疲惫的脱掉鞋子,倒在床榻上,沉沉昏睡过去。
    ***
    裴绰回府后,却是一夜未眠。
    无论是最早得知孟静婉背着他要打掉孩子时的愤怒,还是方才在榭香园内未曾狠下的心,其中原因,大部分都是源于他对她的歉意。
    若非他已知他与她那一段缘,是招人算计,而非是她的步步经营,也许当今日裴六跑来告诉他,孟静婉要喝药堕-掉那个孩子,他大概会冷笑:好啊,他倒要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最早是因误会而厌烦她没错,可是如今他知道,她不过是一枚用来算计他的小小棋子,他想起与她的第一次,作为女子来言,是她受的伤害更多些。
    甚至后来,还有持续不断的伤害。
    李长信是算准了,他厌极了,痛恨极了别人给他送钱送女人,才将孟静婉骗过来的,甚至就连孟敬国入狱,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李长信在与他斗法。
    孟敬国、孟静婉、刘沛达,甚至还有岭南其他大大小小官员,其实都是他与李长信这场博弈间,被利用的小卒。
    再究其根源,李长信背后是中书令戚白琰,而他的背后是“亲皇”派的宗族世家。
    人活一世,不过是下着一盘棋,再身处一盘棋,是执棋之人,也是他人手上的棋子。
    裴绰虽是因为背后有以裴家为首的各大世家支撑,才能任岭南八郡之首。可他自己一直清楚,他肯来岭南,是为了萧放。他不会去依附于霍乱朝纲的灵后与中书令,更不会任由背后的家族摆布,他有他自己的追求和追寻,他只想替萧放荡平岭南八郡,倘若有一日,萧放举兵南下,可以幽北为矛,岭南为盾,那夹于其中的京城长安,也不过探囊取物。
    他可怜孟静婉其实是被他所累的一颗棋。
    如同孟静婉自己所讲,这个孩子其实要不得,他的理智也在不断的提醒他,这个孩子不该要,但现在,裴绰忽得厌烦极了这理智。
    不该要这个孩子的理由很多,那该留下孩子的理由呢?
    也不是没有。
    这是他的孩子,从前没有过便罢,如今他既然来了,难道真的教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至于未来,他暂无娶妻的心思,他何苦为了遥远又缥缈的顾虑而左右自己当下的决定呢,至于家族,反正他身在岭南,不将整个八郡全部拿下,他绝不会归京,天高水长,谁又拘束得了他呢。
    更何况,孟静婉那女人,虽然又蠢又倔又只会惹他生气,但他莫名的就能笃定,将来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裴绰一夜未睡,待回过神来,窗外的天已蒙蒙亮,他利落起身,打开寝室的门,唤裴六进来伺候晨洗。
    沐浴更衣,裴绰精神百倍的出门,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疲态。
    天际蒙蒙亮,偶有淡云飘过,裴绰直奔府衙,见孟敬国和另两位大人仍在翻查案卷。
    裴绰命裴六去备些点心,教孟敬国等人吃过早茶后就各自回家休息,放了他们今日休沐。
    裴绰站在经卷阁内,眯眸望着孟敬国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手扶着那些案卷轻轻摩挲。
    裴六在旁瞧着,就知他们大人又是在琢磨什么,裴六看着孟敬国的背影,想起孟姑娘,不禁叹气。
    果然,孟敬国归家睡了一觉,下午便接到了裴绰的调令。
    岭南郡下有几个庄子向上反映,最近常招流寇侵袭,希望郡上可以派人前来调查,解决。
    这差事有些辛苦,裴绰本未想安排给孟敬国,但现下,这是能最快支开孟敬国的法子,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孟敬国接到出外任的调令时并无怨言,他一向是任劳任怨惯了的人,接令不久,便整理好行李,同郡上指派给他的调查队,一道出发。
    孟敬国刚离家不久,裴绰便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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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番外二十七:清浅(一)
    孟敬国前脚刚走, 裴绰便带着裴六出现在孟家的大门外。
    刘氏惊喜的看见裴绰登门,从厨房中冲出来,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 擦掉上面的水渍,她小跑着到裴绰身前,先是行了个大礼,之后乐不可支与裴绰邀功,说自己有好好按照他的“嘱托”做事。
    裴绰听着刘氏的言论,心怀迷惑, 他侧眸看了看身侧的裴六。
    裴六收到裴绰的眼神, 连忙上前拦住还要继续往上凑的刘氏:“夫人、夫人,大人有话要与孟姑娘面谈…咱们不如先回避下。”
    刘氏听了, 似乎立即会意过来, 她赔着笑,一步步倒退着退了下去。
    裴绰不再看刘氏, 转身直奔孟静婉的房舍。
    孟静婉坐在屋内, 早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透过明窗朝外望了望, 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下一瞬便听房门一响,裴绰站在外面轻敲了敲门,但只是做做样子,不待她应便走进来。
    孟静婉看着裴绰信步走进来的身影,撇头移开目光。
    裴绰见孟静婉这副不待见他的模样,好似早习以为常,虽然他今日才是第二次踏足这间屋子,可他却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十分自然的走到书案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这把对于孟静婉来说还略嫌宽大的椅子,裴绰坐下去,顿时显得有些局促。
    孟静婉瞧着裴绰这一系列动作,仍静静坐在窗畔,她手中正执着针线,似乎在绣什么。
    裴绰就这般被无视的坐了一阵,他不由轻咳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踱步朝孟静婉走过去。
    孟静婉见裴绰来了,便收了手上的东西。
    裴绰目光落在被孟静婉放置一旁的手绷上片刻,之后落在她小脸上,打量片刻:“就这般不待见我?我进来许久,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孟静婉听了,并未看裴绰,只淡淡回了句:“待见大人的人在外面,您想喝热茶,出去便有。”
    裴绰听了低笑一声,倒是没恼,他信手拿起手绷,左右打量,之后看向孟静婉问:“你这是在绣什么?”
    孟静婉瞧见裴绰将手绷拿起来,神色闪过一瞬的不自然,她顿了片刻:“没什么。”
    她见裴绰还拿着她的手绷左看右看,不由抬手夺回来,攥在手里,不耐的开口:“大人突然来做什么?”
    裴绰见孟静婉终于问了,顺着话接下去:“来接你。”
    他话落,果见孟静婉眉头一蹙。
    “孟敬国出外任了,你家中也没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我来接你去我府上小住一阵,好好养胎。”裴绰说道,他话落不等孟静婉开口,又继续说:“海棠别苑我已教人收拾出来,想你能住得习惯些…或者其他的房苑,只要空着的,随你挑。”
    孟静婉听着裴绰这一连串的话,眉头蹙得愈紧。
    她等他话落,第一句便是:“我还没说要不要孩子。”
    裴绰听了,当即脸色微变,他倒不是真的怒,还是那句威胁:“你敢!”
    “你怎知我不敢?”孟静婉扬眸看着他反问。
    裴绰瞧着她这冷冷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不由话语一噎。
    两人这般对视良久,似乎是在暗暗对峙,较着劲,谁都不肯退一步。
    最后,还是裴绰先开口,只道了句:“你舍不得。”
    他此话一出,果然见得孟静婉一愣,她复又低下头,语调冷淡的质问他:“你是故意教我爹爹出外任的对不对?”她本还怀疑,调查山匪的差事怎么会突然落到爹爹头上,爹爹刚从狱中出来,身子还没有修养的大好,如今外出跑差事,只怕更要劳累。
    裴绰闻言一滞,瞧着孟静婉那不算友善的面色,他一时没开口承认,却也没否认。只是继续催促她,随他去裴府上住。
    “我不去。”孟静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听话,”他语气似乎少了几分商量。
    孟静婉想说她不听,可话到嘴边还是顿住,她改口道:“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必麻烦大人。”
    孟静婉是绝不会去裴府上住的,一旦住到裴府,她可真的就是吃裴绰的,用裴绰的,住裴绰的,还要忍受日日见到裴绰,且不说这些,就单单他后院的那些夫人们,就教她头疼。
    裴绰刚刚言及海棠别苑,孟静婉就不自主想到那位跑来闹事的芸夫人,她不想再承受无妄之灾,更不想卷入是非之中,她只想寻个清静,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裴绰听了孟静婉的话不禁蹙眉:“我不放心。”他话出口,又觉有几分奇怪,补充一句:“更何况…孩子的事,你还没同家里人说罢。”
    孟静婉闻言,一时沉默。
    孩子的事,她自然是瞒着的,她不知道要如何与父亲坦白,才能避免家中的一场鸡飞狗跳,她猜无论她如何与父亲说明,父亲都难免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不会难过…她更不想也没必要告诉刘氏。
    “听话,”他还是这句话,却比刚刚更温和了几分:“怎么说你怀的也是我的孩子…总不能教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不做吧?”
    孟静婉听见裴绰自称是孩子的父亲,当即心中升起反感,可她又很快无奈,裴绰说得没错,就像她不能独自决定孩子的去留一样,她也不能独自霸占着这个孩子。
    她妥协一步:“我不想去你府上住。”
    裴绰听了有一瞬的不解,他现在住在那,自然所有好东西都随着他在府中,该是最好的养胎的地方,裴绰并非夸口,他自认为,整个岭南找不出比他府上更好的去处。他低眸瞧孟静婉那倔生生的模样,转念一想,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拒绝。
    虽然他俩现在有了共同的孩子,按理来说该是很亲近之人,可是无论是名份上,还是现实中,他们疏远的,可以说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且孟静婉还讨厌着他。
    裴绰想说,不如我许你个名分,你名正言顺的住过来。
    可一想孟静婉那脾气,便作罢。再者他府中女人不少,一来孟静婉未必与她们脾气相合,二来深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他自幼看得太多,他虽觉他的后宅没人敢如此,但万一哪个哪天突然发疯,譬如芸夫人,也是说不准的,如此想来,孟静婉还是住在外面更稳妥些。
    裴绰也退了一步:“那你住榭香园可好?独门独院,就你一人清静住着…只是位置偏些,我可能没空常来看你。”
    孟静婉巴不得裴绰一日都别来看她。她想着榭香园地处偏僻,与裴府相比起来,也算是个勉强可接受的地方。
    如此,二人各退一步,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裴绰便打算直接带着孟静婉离开。
    “今日不妥…我要收拾些随身的衣物。”孟静婉又拒绝。
    裴绰又吃了拒绝,环视她的房舍一周:“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收拾那么久的,缺什么短什么到那头都置办新的就好。”
    孟静婉听了,淡淡望了眼裴绰:“臣女比不上大人财大气粗…旧物用久了,也不习惯新东西,多谢大人好意,心领了。”
    裴绰话音刚落下,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默默听着,怀中长叹,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他。